歌聲入耳,雲軒如品佳釀,臟腑倍感舒暢,渾身疼痛蕩然無存,股生新肉。
可這歌聲落入公孫鳳雲耳中,此人哼的兩哼,兩眼一翻竟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一團濃稠血腥氣從上丹田衝出,二話不說卷了暗紅網兜,電閃般投西方而去,隻留一句咬牙切齒的尖利語音回蕩不絕:“丁令威你個老不死的,又來多管閒事,有種的就來‘風雲台’比劃比劃!”
“善!”
抬眼看去,雲軒就見一隻雪也似白的仙鶴從林上悠悠飛過,晃眼不知去向。
“煉炁士!”雲軒心中暗道。
自被忠義堂堂主熊太真救下後,在這半年來也是長了不少見識。
以前村頭說書匠老王口中所說可飛行絕跡的仙人傳記無非是些虛無縹緲的傳說,說白了誰也沒見過。可人們就喜歡聽這類說書,因為可以找到心靈上的慰籍。
誰在年輕時沒個仙俠夢?
曾夢想禦劍九霄的英姿,取人首級的隨心,撒豆成兵的仙術,翻江倒海的神通,點石成金的手段,纏綿悱惻的愛情,喋血千裡的瘋狂,青春永駐的仙軀,敢於天公爭雄的氣魄,怎不教人著迷!
以前也就是想想,可這半年來自己可真的瞧見過不少修真煉道的玄門羽士。
其中記憶最深的是忘塵山三塵子。
兩個月前,因糧草告罄,迫於無奈,他們忠義堂這群居無定所的流寇剛搶劫了青州桃源群梅縣數戶還算並無大過的富貴人家,正披金戴銀撤退時,就被當地忘塵山忘塵觀聞訊趕來的三位觀主給截住了。
他們這群居無定所地流寇除了有把子蠻力外,就剩下搖旗呐喊和色厲內荏的本事了,至於說什麼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想想都不好意思,真正的頂梁柱還是堂主熊太真。
三塵子拂塵狂掃,霎時飛沙走石;道袍包羅乾坤,甩出千斤海水;飛劍來去如電,如臂指揮;兩眼放閃電,鼻孔噴烈火,舌尖綻春雷,兩耳扇颶風……神通廣大,變化無窮。
當天那仗打的,真叫一個天昏地暗,躲在遠處的雲軒等人看的心馳神往。
熊太真以一敵三,從早上鬥到晚上,硬生生將那三位道人法力給耗得見底了。
略顯後知後覺的三塵子這才感覺不對勁了,這蠻漢從早打到晚毫無疲態,反越戰越勇了……
其後也就沒啥好說的,就跟老王講的一模一樣,黑衣客撤離時,總要砸個迷霧彈什麼的,轟的一聲就沒人了。
那晚“慶功宴”上,出身神秘的熊太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給大夥說了許多秘辛。
不要把煉炁士想的多麼無敵,武林人士分三六九等,煉炁士也是一樣,武林中能上的了台麵的有一、二、三流。
不要把三流高手想的那麼不堪,雲軒以前就是如此,聽村裡說書匠老王說書時,主人公身邊跑得三流高手就是小嘍囉般的角色,現在終於知道真實地三流高手有多可怕了。
作為一個三流高手,你就是有數百持槍掄棍的壯漢群攻,都能空手入白刃,一掌一個切了豆腐。看來千軍萬馬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也非訛傳。
拿躺倒在地的公孫鳳雲來說,幾乎可以躋身二流之例。
煉炁士有‘通靈’這一大境界,共分三重天。
熊太真從理論上做了分析,一重天等於三流高手,二重對二流,三重天對一流高手。
這麼一說,眾人也覺得敬若神明的煉炁士也並不如何了。可要是讓他們知曉武夫跟煉炁士根本無法比擬時,又作何想。
有句拳諺說得好: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
不管放在苦練硬功,刀槍不入;聚氣生罡,氣息綿長的內功武者上。
還是放在散炁反哺,羅漢金身;竅開洞天,法力無邊的煉炁士身上,都是管用。
略顯不同之處在於,武者打的是氣脈,煉炁士開的是穴竅!
問及堂主可是一流高手,喝的大了舌頭的熊太真隻說自己天賦異稟罷了,並未煉氣煉法。話罷,酒壺一拋,酩酊大醉!
這些事兒在心中一閃而過,雲軒從腰間拔出一把宰牛刀倒提在手,毫不猶豫的向公孫鳳雲喉嚨插去。
雖然見慣了屍體,雖然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殺人又如何?
在這亂世,心慈,對饑寒交迫的人伸一把援助之手,那是大慈大悲,功德無量。而對想殺你之人,就是愚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誰都懂,可道理誰都懂,缺乏的是事到臨頭的執行者。
“啊?”
勢在必得的一擊居然莫名其妙的滑在了一旁,插進鬆軟的泥土裡去了,雲軒驚愕的眨了眨眼,又是一刀插下,還是如此。
“怎麼會?”雲軒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廝身上定有煉炁士賜予的保命器物,正待搜身時,耳邊突然想起了一把溫和嗓音:“一飲一啄皆有定數!貧道救你可非讓你為惡,快逃命去吧!”餘音繞耳,似在千山萬壑中回旋傳蕩。
雲軒站起身來望了望天,拱手作輯道:“多謝真人救命之恩,願真人道法通玄,萬古長青!”
至於報答之類的話就沒好意思說出口,他知道那不切實際。
自己要是真有修仙天資,恐怕老早就被煉炁士發現,帶去修仙成道去了;要是根骨好的話,武林中也不會埋沒他這顆明珠的。
收了牛刀,雲軒又蹲下在此人身上各處一陣摸索,將三隻鼓囊囊的繡花錢袋塞入自己口袋,又解下此人腰間的三尺銀劍和手裡握著的金刀拿了,當即不做停留,拍了拍屁股上了古道左右一看,自己那馬兒不知跑哪去了,自己也沒有舍近求遠的想法,毫不猶豫騎了公孫鳳雲這匹神俊異常的白馬。
哪知這白馬也是有脾氣的主,上蹦下跳,嘶鳴亂啃,好一通折騰,可也耐不住被鞭子抽疼了的屁股,這才哼哧哼哧串著粗氣從林子中重新走上了古道。
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扔掉一乾標誌著白龍幫的弓箭等物,又一鞭子抽在馬屁上,一抖韁繩,奔騰而去!
……
……
……
半個時辰後,一團血氣從西方遁來,公孫鳳雲悠悠轉醒!
“好個掃把星,不要讓本少幫主捉到你,不然非把你抽皮剝筋不可!”
“哼!臭小子,瞎嗶嗶什麼,殺人就直接殺,廢話連篇就是給人翻盤的機會!”有人在他心底沒好氣的說道。
……
……
……
夕陽西下,風起雲湧!
樹葉沙沙,雷聲滾滾!
少頃,細雨綿綿!
雲軒冒雨行進了約莫十餘裡,這雨下的反越大了,落在古道石板上發出劈裡啪啦聲響。
正想進樹林找個地方避避雨,遠處突然現出一個紅點,因雨水較大,看不真切,雲軒放慢馬速,‘嗆啷’一聲拔出銀劍握在手中以防萬一。
這年頭,一不小心就沒命了!
待得近些,那一團紅八成是個人影。
雲軒小心翼翼的逼近,定睛一看,那紅衣人一頭及腰長發柔順光亮,身段兒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猜想長的定然不賴。
此時正踏著雨水,緩緩行走在古道上。
似是聽到了身後馬蹄聲響,轉身來看,不是姣好麵容,還是背影,雲軒心中一寒,強忍著跑路的衝動,暗自鼓勵幾句,咳了一聲,聲色俱厲的喝道:“何方妖孽,焉敢攔我去路?”
說完,長劍淩空畫四縱五橫,嘴裡念念有詞,左手結各種印法,仔細一聽,原來是‘六甲密祝’真言:“臨兵鬥者皆列陣前行!”
紅衣人影退了兩步,雲軒見有效果,繼續大聲念了數遍,紅衣人影卻再沒有動,反一步步的倒走了過來。
雲軒見此辦法不管用,虔誠無比地念了幾句‘地藏經’也不行,心裡咯噔兩下,若無修為,單憑手決印法是真的無法溝通天地,從而借法乾坤。
略作猶豫,暗忖:好事不來,壞事難躲。
旋即一夾馬腹,鼓足了勇氣,喝的一聲:“殺”,撲將上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他傻了眼,被利刃穿顱而過後,紅衣人影就像水中的倒影,蕩漾了數下就此散去。
雨水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雲軒打了個冷顫,再也不敢在這地方多待片刻,就此急咻咻跑了。
然而他卻未發現,古道旁一株鬆樹後轉出一具人形骸骨,眼眶閃動著兩團幽幽磷火,望著雲軒遠去的背影,明滅起伏!
……
……
……
過不多時,雲軒出了密林,心頭霍然一亮,這才鬆了口氣。
駕馬行了不久,就見一條三岔路口旁有間孤零零的茶棚背靠數株柳樹,在茶旗杆下拴著一輛馬車及四五匹騾子,棚內兩張桌邊聚集著八九來人,喝著熱茶,等待雨停。
見有人從這邊過來,這些人大都麵露古怪之色,皆打量了過來。
你看這少年約莫十四五歲,蹬著一雙蕩口鞋,粗麻衣裳外套著一件硬邦邦的牛皮甲,長發由一根牛筋繩紮於腦後,長相還算清秀,就是兩頰及額上生了疤痕,也不知是怎麼搞的。現在還一副落湯雞的可憐模樣。
想是路上遇上了劫匪~~
這群人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雲軒已進了茶棚,擦了把臉上水珠,就見一精神矍鑠的白發老翁端著碗茶水和兩個熱氣騰騰白饅頭送來,雲軒道謝一聲,狼吞虎咽的吃喝完這才感覺暖和多了。
“少年郎,你是怎麼從那條鬼道出來的。”白發老翁這話問出了這許多人心中的疑惑,都豎耳細聽。
雲軒掃了眼這些人,其中五位壯漢做家丁打扮,一婦人懷抱嬰兒,雖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氣質雍容,似是大戶人家氏。
旁邊緊挨著位對襟襦裙的貌美少女,大大的眼睛天真無邪,偏又夾了那麼些盛氣淩人。
另一邊是位長相可愛,白巾束發的青衫男童,年紀不大卻正襟危坐,還故作深沉地衝往來的雲軒微微頷首致意,一副小大人的範。
他忍俊不禁,於是玩笑道:“人怕凶,鬼怕惡!心有正氣開路,鬼魅還不辟易!”等說完了,他又懵住了,自己想說的不是這句啊,怎麼回事?
青衫童子卻是雙眼一亮,腰杆挺得又直了三分。
“嘁!”襦裙少女嗤之以鼻,這是因為方才走神時突然想起來以前某件羞憤不已的事兒,難以忘懷。
又見這基本毀容的少年沒個正經,登時心生厭惡,也未深思,忍不住譏諷道:“又碰到一個會吹法螺的!”
婦人瞋了其女一眼,卻沒有說什麼。少女說出這話也是暗暗後悔,念及自家也是芝蘭之室,書香門第,平日自忖修養不俗,自己何時這般冒失了?唉!
雲軒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翹了翹嘴角,掩飾不住的冷笑。
等做完了這一係列表情,他再次迷糊起來,自己這是怎麼了?不會中邪了吧?
在哪正埋怨自己的少女被這一個輕蔑的眼神激的勃然大怒,長這麼大還從沒被這麼看過,被這麼怠慢過,你知道我是誰嗎,啊?
自尊心受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方要拍案而起,反言相諷時,天空猛然滾起無儘轟雷,似有千軍萬馬自頭頂碾壓而下。
刹那間風急樹搖,天昏地暗,在讓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聲中,漫天妖嵐滾滾迫下,驀然化成巨大鬼頭,一口將茶棚內人馬儘數吸入口中!
隻留一老翁喝了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凝望著那條隨風蕩漾虛化而去的曲徑古道,喃喃自語道:“七情六欲,大道天塹!可若沒了情欲,那還是自己嗎?禿子,你說老夫這手‘勾情術’如何?”
“控製凡夫俗子心神倒還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