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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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銀燭高燒酒乍醺,當筵且喜笑聲頻。

香氣拂衣來有意,安得韓生醉後醒。

話說一日,天上元宵,人間燈夕,西門慶在廳上張掛花燈,鋪陳整齊。

正月十六,合家歡樂飲酒。

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在兩邊同坐,都穿著錦繡衣裳。

春梅、玉簫、迎春、蘭香一並四個丫鬟,在旁輕搖慢舞,彈唱燈詞。

獨在東首設一席讓女婿陳敬濟坐。

食烹異品,果獻時新。

小玉、元宵、小鸞、繡春都在邊上斟酒伺候。

那來旺兒媳婦宋蕙蓮卻坐在走廊下一張椅子上,口裡嗑瓜子兒。

等的上邊呼喚要酒,她便揚聲叫:“來安兒,畫童兒,上邊要熱酒,快燙酒上來!

一群小兔崽子,一個也沒在這裡伺候,都不知到哪去了!”

隻見畫童燙酒上去。西門慶就罵道:“賊奴才,一個也不在這裡伺候,都跑哪兒去了?欠打的奴才!”

小廝畫童走下來說道:“嫂子,誰愛往那去來?你讓我去,還叫大官人罵了一頓。”

蕙蓮道:“上頭要酒,誰叫你不伺候?關我甚事!不罵你罵誰?”

畫童兒道:“這地上乾乾淨淨的,嫂子嗑下這麼一地瓜子皮,大官人看見又該罵了。”

蕙蓮道:“小兔崽子!六月的債兒,還得快就是。

這有甚麼打緊,用不著你掃,丟著就是了,另叫個小廝掃。等他問我,我再處理。”

畫童兒道:“得了吧,嫂子,你將就些罷了,如何和我置氣!”於是取了笤帚來,替他掃瓜子皮兒,不題。

卻說西門慶席上,見女婿陳敬濟沒人陪酒,吩咐潘金蓮去敬一杯兒。

這金蓮連忙下來,滿斟杯酒,笑嘻嘻遞與敬濟,說道:“姑爺,你爹吩咐,好歹飲了奴這杯酒兒。”

敬濟一麵接酒,一麵把眼兒斜溜金蓮,說:“五娘請隨意,等兒子慢慢喝!”

金蓮用身子把燈光遮著,左手執酒,剛等敬濟伸手來接,右手向他手背隻一撚,這敬濟一麵偷眼瞧著眾人,一麵在桌子下邊調戲金蓮,照著小腳兒踢了一下。

婦人微笑,低聲道:“小潑皮,你丈人瞧著了看你怎麼辦?”

兩個在暗地裡調笑,眾人倒沒看出來。

不料宋蕙蓮這婆娘,在屏風外窗戶下,被她瞧了個清清楚楚。

口中不言,心下尋思:“尋常在俺們跟前,到是精細撇清,誰想暗地卻和這小夥子兒勾搭。今日被我看出破綻,到明日再找我麻煩,我自有話說。”正是:

誰家院內白薔薇,暗暗偷攀三兩枝。羅袖隱藏人不見,馨香惟有蝶先知。

飲酒多時,西門慶忽被應伯爵差人請去賞燈。走前吩咐月娘:“你們自在玩耍,我到應二哥家吃酒去了。”玳安、平安兩個小廝跟隨去了。

月娘與眾姊妹吃了一會兒,但見銀河清淺,珠鬥爛斑,一輪團圓皎月從東而出,照得院子猶如白晝。

眾人或有房中換衣者,或有月下整妝者,或有燈前戴花者。

惟有玉樓、金蓮、李瓶兒三人加上蕙蓮,在廳前看敬濟放禮花兒。

李嬌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隨月娘回後邊院子去了。

金蓮便跟二人說道:“大官人今日不在家,咱對大姐姐說,到街上逛逛去。”

蕙蓮在旁說道:“幾位娘出去,也帶上我走走。”

金蓮道:“你既要去,你就去後邊問聲你大娘和你二娘,看她們去不去,俺們在這裡等著你。”

那蕙蓮連忙到後邊去了。

玉樓道:“她不濟事,等我親自問聲去。”

李瓶兒道:“我也回屋裡穿件衣裳,隻怕夜深了冷。”

金蓮道:“李大姐,你有皮襖子,多帶一件來給我穿,省得我回屋裡去。”

那李瓶兒應聲去了。獨剩下金蓮一個,看著陳敬濟放花兒。

見四下無人,走向敬濟在他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姑爺原來隻穿一件單薄衣裳,不怕冷麼?”

隻見下人家的兒子小鐵棍兒笑嘻嘻在跟前,蹦蹦跳跳的且拉著敬濟,跟他要炮仗放。

這陳敬濟恐怕他打攪了好事,巴不得的給了他兩個元宵炮仗,把他支到外邊玩去了。

於是和金蓮調笑說道:“你老人家見我身上單薄,是要賞我一件衣裳兒穿穿也怎的?”

金蓮道:“短命鬼,得了便宜還賣乖,頭裡踢我的腳兒,我不言語,如今大膽,又來問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房裡的,何故送你衣服穿?”

敬濟道:“你老人家不給就罷了,如何紮幌子來唬我?”

金蓮道:“賊短命,你這膽兒是真的肥!”

正說著,見玉樓和蕙蓮出來,向金蓮說道:“大娘身上不方便,大姐不自在,就不去了。叫咱們隨便走走,早些回來。李嬌兒害腿疼,也不去。孫雪娥見大姐姐不去,恐怕大官人回來罵她,也不敢出門。”

金蓮道:“她們不去就都不去罷,隻咱們幾個去罷。等大官人回來,隨他罵去!

再不的,把春梅小妮子和上房的玉簫,你房裡蘭香,李大姐房裡迎春,都帶了去。”

小玉走來道:“俺奶奶確實不去,我跟幾位娘出去走走。”

玉樓道:“對你奶奶說好了,我們在前頭等著你。”良久,小玉找月娘拿了回話,笑嘻嘻出來。

當下三個婦人,帶領著一簇男女。來安、畫童兩個小廝,打著一對紗燈跟隨。

女婿陳敬濟一路跟著,放煙花爆竹,叫眾婦人瞧。

宋蕙蓮道:“姑爺,你好歹略微等等兒俺們。幾位娘帶我走走,我回屋裡換個衣服就來。”

敬濟道:“俺們如今馬上就出發。”

蕙蓮道:“你不等,我就惱你一輩子!”

於是回到屋裡,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並麵花兒,金燈籠耳墜,出來跟著眾人一起走,好一個千嬌百媚。

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的長馬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麵朱唇。

敬濟與來興兒,左右一邊一個,隨路放煙花,慢吐蓮、金絲菊、一丈蘭、賽月明等應有儘有。

到了大街市上,但見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花炮轟雷,燈光雜彩,鑼鼓喧囂,十分熱鬨。

遊人見一對紗燈引道,一簇男男女女過來,皆披紅掛綠,以為出於公侯之家,不敢仰視,都躲路而行。

那宋蕙蓮一會兒叫:“姑爺,你放個桶子花我瞧瞧。”

一會兒又道:“姑爺,你放個元宵炮仗我聽。”

一會兒又落了花翠,拾花翠;

一會兒又掉了鞋,扶著人提鞋;左來右去,隻和敬濟調笑。

玉樓看不下去了,說了兩句:“為什麼隻見你掉了鞋?”

玉簫道:“她怕地下有泥,鞋外套著五娘的鞋穿著哩!”

玉樓道:“你叫她過來我瞧瞧,真的套著五娘的鞋兒?”

金蓮道:“她昨日問我討要了一雙鞋,誰知是個成了精的狗肉,還套著穿!”

蕙蓮提起裙子來,叫玉樓看。隻見她穿著兩雙紅鞋在腳上,用綠線帶兒紮著褲腿,一聲兒也不言語。

須臾,走過大街,到燈市裡。

金蓮跟玉樓說道:“咱如今道獅子街李大姐房子裡走走去。”

於是吩咐畫童、來安兒打燈先行,一行人迤邐往獅子街而來。

小廝先去扣門,老馮已是躺下,房中有兩個人新買的丫頭,在炕上睡。

聽到敲門聲慌的老馮連忙開了門,讓眾人進來,忙不失火的戳開爐子燒茶,提著壺去街上買酒。

孟玉樓道:“老馮你且打住,不用去打酒,俺們在家酒飯吃得飽飽的,你有茶,沏兩壺來吃罷。”

金蓮道:“你既留人吃酒,先訂下菜兒才好。”

李瓶兒道:“馮媽媽子,一瓶兩瓶買來了,打水不渾的,夠誰喝?要買一兩箱兒來。”

玉樓道:“她哄你的,不用買,隻上茶就好。”那婆子這才不動身。

李瓶兒道:“馮媽,怎的不到那邊去走走,每天的在家做些甚麼?”

婆子道:“奶奶呀,你看丟下這兩個業障在屋裡,我走了誰看著她們?”

玉樓便問道:“兩個丫頭是誰家賣的?”

婆子道:“一個是北邊人家房裡使女,十三歲,隻要五萬;另一個是汪家出來的下人媳婦,下人去世走了,主子把她領出來賣,要十萬。”

玉樓道:“媽媽,我說與你,有一個人要,你賺她些銀子花花。”

婆子道:“三娘,果然是誰要?告訴我說。”

玉樓道:“如今你二娘房裡,服侍的隻有元宵兒一個,不夠使,還要尋個大些的丫頭使喚。你倒把這大的賣給她罷。”

又問:“這個丫頭十幾歲了?”

婆子道:“她今年十七歲了。”說著,拿茶來,眾人吃了茶。

那春梅、玉簫和蕙蓮都前邊瞧了一遍,又到臨街樓上推開窗看了一遍。

陳敬濟催促說:“夜深了,看了差不多快些回家去罷。”

金蓮道:“要你催,催的人手忙腳亂的,慌個甚麼!”

然後才叫下春梅眾人來,方才起身。

馮媽媽送出門,李瓶兒問:“西門府上派來的平安到哪兒去了?”

婆子道:“今天這時候還沒來,叫老身半夜三更開門閉戶等著他。”

來安兒道:“今日平安兒跟了大官人到應二爺府上去了。”

李瓶兒吩咐老媽子:“早些關了門,睡了罷!他大多來不了了,彆打瞌睡了還等他。

明天早點兒來宅裡,主動把大丫頭給二娘送過去。

知道你是石佛寺長老,請你辦事就端著。”

說畢,看著她關了大門,這一簇男女方才回家。

走到家門口,隻聽見租客韓回子的老婆韓嫂兒高聲亂叫。因他男人在馬房內臣家做工,她在家跟著人參加活動正月十五散百病兒去了,醉酒回家,說有人撬開她房門,偷了狗,又不見了些東西,所以坐在當街上撒酒瘋罵人。

眾婦人方才站住了腳。金蓮支使來安兒把韓嫂兒叫到當麵,問道:“你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韓嫂兒叉手向前,拜了兩拜,說道:“三位娘子在上,聽小媳婦稟告。”於是從頭說了一遍。

玉樓眾人聽了,每人從掏袖中些紅包給她,叫來安兒:“你叫你陳姑爺送她回屋裡。”

那敬濟隻顧和蕙蓮兩個調笑,不肯幫忙。

金蓮支使來安兒扶她回家,吩咐叫她明日早來宅內漿洗衣裳:“這事我對大官人說,抓到人替你出氣。”

那韓嫂兒千恩萬謝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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