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折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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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次日清早,蕙蓮先起來,穿上衣裳,蓬著頭走出來。見房門裡邊沒插門栓,吃了一驚,又推門,推了半天推不開。

回來報告給西門慶,西門慶喊隔壁迎春替他們開了門。

又看見銀簪插著門,知道是金蓮的簪子,就明白昨晚她聽牆根了。

這蕙蓮懷著鬼胎,走到前邊,打開院門,隻見平安從邊過來,看見她隻是笑。

蕙蓮道:“小兔崽子,誰叫你呲牙笑哩?”

平安兒道:“嫂子,俺自己笑笑兒也不行?”

蕙蓮道:“大清早晨,平白的笑的是甚麼?”

平安道:“我笑嫂子三天沒吃飯,餓得眼前花。我猜你昨晚一夜沒回家!”

婦人聽了此言,唰的一下臉就紅了,罵道:“提口拔舌見鬼的賊坯子,你這小兔崽子彆瞎說,我哪一夜不在屋裡睡?怎的就沒回家了?”

平安道:“我剛才還看見嫂子房間鎖著門,抵賴就能賴得過去了?”

蕙蓮道:“我早就起床了,到了五娘屋裡,剛剛才出來。你這兔崽子乾嘛呢?”

平安道:“我聽說五娘教你醃螃蟹,說你會劈的好腿兒。

還聽說五娘支使你到門口看著賣糖人的,說你會咂得好舌頭。”

把蕙蓮說的急了,拿起條門閂(shuan)來,屁股後追趕著平安兒繞院子罵道:“發了昏的小兔崽子,看我到明日對他說不說。收拾了你這個小王八蛋,狂的要上天還是怎的?”

那平安道:“得了吧,嫂子,將就著些兒罷。你要對誰說?我曉得你攀到高枝兒上去了。”

那蕙蓮急起來,直攆著他打。

不料玳安正從印子鋪走出來,一手把門閂奪住了,說道:“嫂子為甚麼打他?”

蕙蓮道:“你問那呲牙的小兔崽子,白日裡胡說八道的,把我的胳膊都氣軟了!”

那平安趁機往外跑了。

玳安推著蕙蓮說:“嫂子,你少跟她生氣,不值當,先回屋裡梳頭去罷。”

蕙蓮便向腰間荷包裡,取出三四張票子來,

遞給玳安道:“你受累替我拿大碗燙兩碗羊肉湯來我吃,把湯盛在大壺裡罷。”

玳安道:“小事一樁,交給我了。”一手接了錢。連忙洗了臉,替她燙了兩碗羊肉湯來。

蕙蓮讓玳安吃了一碗,她自己也吃了一碗,然後才梳了頭,鎖上門,先到後邊月娘房裡打了卯兒,然後到金蓮房裡。

金蓮正對鏡梳妝。蕙蓮貼著小心,在旁邊小心伺候著,像美發師托尼老師一樣拿鏡子在金蓮身後左邊照照右邊照照、拾掇洗手水,殷勤侍奉。

金蓮正眼也不瞧他。

蕙蓮道:“娘的睡鞋裹腳步,我卷平了收起來?”

金蓮道:“不用。你放著,叫丫頭進來收。”

便叫秋菊:“賊奴才,到哪去了?”

蕙蓮道:“秋菊掃地哩。春梅姐在那裡梳頭哩。”

金蓮道:“你不要管它,扔著罷,還是等她們來收拾。亂糟糟的,沒的沾臟了嫂子的手。

你去服侍大官人,他也得有你這麼個人兒服侍他,才可他的心。

俺們都是露水夫妻,再婚的二手貨兒。

隻有嫂子你才是正大光明花轎子娶過來的,是他的正頭老婆,可心的妻子。”

這蕙蓮聽了,正應著昨天晚上她的小報告,於是向前雙膝跪下,

說道:“娘是小的一個主子,娘不高抬貴手,小的一時兒存站不得。

當初要不是娘寬恩,小的也不肯依隨大官人。

就是後邊大娘子,無功無過隻是個牌麵。

小的還是被娘抬舉多,怎麼敢在娘麵前欺心?

隨娘查訪,小的但有一字對不起您,到明日不得好死,一個毛孔兒裡長一個瘡。”

金蓮道:“不是這等說。我是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人。漢子既要了你,俺們也不能說什麼?

不過絕不許你在漢子跟前弄鬼,煽風點火的。

你說你把俺們踩下去了,你要在中間蹦躂,我的姐姐,對你說,把這樣心思最好兜了回去!”

蕙蓮道:“娘再訪,小的絕不敢撒謊,到隻怕昨天晚上娘錯聽了。”

金蓮道:“傻嫂子,我閒的慌,聽你怎的?

我對你說了罷,十個老婆買不住一個漢子的心。

你家大官人包括家裡有的這幾個老婆,或是外邊情人家的粉頭,回家統統不瞞我一個字,一五一十都跟我說。

以前你大娘當時和他一個鼻子孔兒裡出氣,甚麼事兒回來不告訴我?你比她火候還差著些兒。”

說得蕙蓮啞口無言,在房中站了一會兒,也不反駁,就走出來了。

剛到花園夾道內,撞見西門慶,說道:“你好人兒,原來昨日人家對你說的悄悄話兒,一轉頭你就告訴彆人。

今日叫人數落了我這麼一頓!

我和你說的話兒,隻放在你心裡,放爛了才好。為甚麼對人說?

敢情你這嘴頭子就是個走水的槽,沒有個把門的。到明日有事兒不跟你說了。”

西門慶道:“甚麼話?你什麼意思啊。”那婦人瞅了西門慶一眼,恨恨的到前邊院子去了。

這婦人嘴巴甜,常在門前行走,買東買西,趕著傅掌櫃叫傅大郎,陳敬濟叫姑爺,賁四叫老四。

又因為和西門慶勾搭上了,手裡不缺錢,越發在人前花哨起來,常和眾人閒扯說笑,全無忌憚。

一會兒叫:“傅大郎,我求你了,替我門口看著賣粉的來沒。”

那傅掌櫃為人老成,便加小心兒替他門口注意著,過來了就叫住,請她出來買。

玳安故意調笑她,說道:“嫂子,賣粉的早晨過去了,你早點出來,拿秤稱到好的來!”

蕙蓮罵道:“賊猴兒,裡邊五娘、六娘支使我要買擦臉的粉,你憑什麼說拿秤稱二斤胭脂三斤粉?看我進裡邊對她們說不說?”

玳安道:“拉倒吧,嫂子,動不動就拿五娘嚇我!”

一會兒又叫:“賁老四,我對你說,門口看著賣梅花菊花的來沒,我要買兩對兒戴。”

那賁四誤了買賣,好歹專心替他看著賣花的叫住,請她出來買。

蕙蓮站在二層門裡,打門廂兒挑揀,買了兩對鬢花大翠,還有兩方紫綾閃色銷金汗巾兒,總計七千五。

順手從腰裡摸出一把票子來,央及賁四替他數錢,數出七千五付賬。

那賁四正寫著帳,丟下手裡的活兒走來替她數錢。

隻見玳安跑來說道:“等我替嫂子數。”一麵接過鈔票在手,先不數錢,隻顧瞧這錢。

婦人道:“賊猴兒,不數,隻顧端詳甚麼?你半夜又沒聽見狗叫?難道我的錢是偷來的!”

玳安道:“偷到不是偷的。這錢到有些眼熟,倒像大官人包兒裡的。前日大換人在燈市裡,付賬給賣勾金的蠻子的錢,還剩了一半,就是這遝。我記得千真萬確。”

婦人道:“兔崽子,一個天下,人還有一樣的,大官人的錢怎的到得我手裡?”

玳安笑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有什麼彎彎繞!”

婦人便趕著他打。

玳安把現金數出七千五,交給賣花翠的,把剩的錢拿在手裡,也不還蕙蓮閃身就跑。

婦人道:“賊王八蛋!你真敢拿了走,我算你是個好漢!”

玳安道:“我不搶你的。你把剩下的,賞我些兒買果子吃。”

那婦人道:“賊猴兒,你遞過來,我給你。”

哄的玳安把錢遞到她手裡,隻抽了四五張票子給玳安,彆的還塞在腰裡,轉頭進去了。

自此以後,常在門口一萬兩萬的拿錢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一次買瓜子兒四五升提進去,分與各房丫鬟等眾人吃。

頭上治的珠子箍兒,金燈籠墜子,黃烘烘的。

衣服底下穿著紅綢褲兒,線捺護膝。

又大袖子袖著香茶、香桶子三四個,帶在身邊。每一日也花消兩三千打底,都是西門慶背地裡給她的,此事不必細說。

這蕙蓮自從金蓮識破她的機關,每日隻在金蓮房裡,貼著小心服侍,跟她燉茶燉水,做鞋腳針指,千般順意,萬般小心。

正經大娘子月娘後院那邊,每天隻打個麵兒點個卯,就到金蓮這邊來。

每天和金蓮、瓶兒兩個下棋、抹牌,打入小團體。

有時撞見西門慶過來,金蓮故意令她在旁邊斟酒,叫她一處坐了陪侍伺候,隻圖漢子喜歡。正是: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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