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裡有四五個客人,等候估價抵押。
西門慶簽了合同,付錢打發他們走了。
走到潘金蓮房中,金蓮便問:“你昨日到哪裡去了?說實話便罷了,不然我就嚷的沸沸揚揚的。”
西門慶道:“你們在花家吃酒,我和哥幾個看花燈逛了逛街,晚點就一起去勾欄院裡邊吃酒,在那兒過的夜。今早小廝接我剛回來。”
金蓮道:“我知道小廝去接的你,那勾欄院裡有你的影兒嗎?算了,你當我不知道,沒良心的負心賊,你還哄我哩!那賤人昨日急慌慌打發俺們回來,裝神弄鬼的。晚上叫了你去,快活了一夜,把你玩廢了,才放回來。
玳安這鳥人,長期幫你打掩護,都熟悉門道了,對著他大娘一個說辭兒,對著我又是一個說辭。
先前他帶馬回家,大娘問他:‘你老板怎的沒回來?在誰家吃酒哩?’
他回答說:‘和傅二叔眾人看了燈回來,都在勾欄院裡李桂姨家吃酒,叫我明早接去哩。”
稍後我叫了問他,他隻是笑卻不言語。問的急眼了,才說:‘老板在獅子街花二娘那裡哩!’
小混蛋,他怎的有這個膽子撒謊!想必是你叫他說的。”
西門慶道:“我哪裡有教他?”
西門慶知道隱瞞不住,方才說道:“李瓶兒晚上請我去她家,給我敬酒,說白天你們來過了。
又哭哭啼啼告訴我說,她沒人手,院子後半截空著,晚上害怕,一心要叫我娶他。
問幾時收拾好新房子。
她還有些香燭細貨,也值幾百萬,叫我找人經手,替她折現。現金讓我收著,湊著蓋新房子。加緊蓋房子,她要和你一處挨著住,與你做個姊妹,就是怕你不願意。”
金蓮道:“我也不多著個影兒在這裡,巴不得她來。我這裡一個人也空落落的,等她來到能與老娘做個伴兒。
自古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不肯接納她,那當初大姐姐怎麼接納我來著?奴家還是拎得清的?倒隻怕彆人的人心不似奴心。你還是提前問聲大姐姐去。”
西門慶道:“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她服孝期還沒過哩,一切都要她服孝期滿才能操作。”
說完,金蓮幫西門慶脫外套,袖子裡滑浪一聲掉出個物件兒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龍眼大小,看了半天,竟不知使甚麼東西。但見:
原是番兵出產,逢人薦轉在京。身軀小內玲瓏。得人輕借力,輾轉作蟬鳴。廝殺戰功第一名,喚作勉子鈴。
婦人看了半天,問道:“是甚麼東西兒?怎麼震動的把人半邊胳膊都震麻了?”
西門慶笑道:“這物件你就不知道了,名喚做勉鈴,南方東南亞勉甸國出產的。好的也值四五萬。”婦人道:“這玩意兒怎麼用?”
西門慶道:“我來教你,妙不可言。”
婦人道:“你用過了?”
西門慶於是把昨天晚間之事,從頭告訴一遍。
說得金蓮色心頓起,兩人白日裡關上房門。正是:
春心一動棄千般,隻曉偷來片刻歡。
話休饒舌。一日西門慶約了生意人,把李瓶兒的香蠟等物,都估了價,共賣了三百八十萬現錢。
李瓶兒隻留下一百八十萬做私房錢,其餘都交給西門慶收了,湊著蓋房子用。
請陰陽先生擇選日子,定了二月初八日破土動工。
西門慶拿五百萬現金出來委托下人來招負責監工,主管賁四總覽建設,二人卸磚瓦木石,管工計帳。
這賁四全名賁第傳,年紀不大,生的俊俏,輕浮放蕩,油嘴滑舌,迎逢拍馬,極其能乾乖巧。
原是大戶人家小廝出身,因不守本分,被趕了出來。
他最早跟著人做幫閒,後來投入大戶人家做家人,卻把人家小妾拐出來做了媳婦,轉而在二手衣行做掌櫃。
琵琶簫管等樂器都會。
西門慶見他這般本事,就提攜他在大藥房中給了職位。
從此凡大小事情,少他不得。
當日賁四、來招帶領各工種匠人動工。
先拆毀花家那邊舊房子,扒了隔著的那堵牆,再築起地基,蓋起閣樓、亭台等玩耍去處。
非隻一日,不必儘說。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
從西門慶開始蓋花園,約一個月有餘。
到了三月上旬,已是花子虛百日。
李瓶兒預先請過西門慶去,和他商議,要把花子虛靈燒了,說道:“現在這房子能賣就賣,要是不想賣的話,你就派人來看守。你早把奴娶過去罷!隨你把奴排作第幾個,奴情願服侍你鋪床疊被。”說著淚如雨下。
西門慶道:“你不要擔心。我這事兒對大娘子和潘五姐也說過了,等把房蓋完,那時你服孝期也滿了,再娶你過門不遲。”
李瓶兒道:“你既然真心娶奴,早早把奴家房子催促蓋好了。娶奴過去,到你家住一日,就是死了也甘心。省得奴在這裡度日如年。”
西門慶道:“你的話,我知道了。”
李瓶兒道:“再不的,等我燒了靈,先搬到五娘那邊屋裡住幾天。等你蓋了新房子,再搬過去也好。你好歹到家和五娘說說,我等你的回話。這三月初十日,是他百日,我好念經燒靈。”
西門慶應諾,在李瓶兒家裡歇了一夜。
到次日回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了。
金蓮道:“那可好哩!奴巴不得騰兩間房給她住,也多個姐們兒。但你還得問聲大姐姐去。我可不想得罪大娘子,落得一個埋怨。”
於是西門慶一直走到月娘房裡來,月娘正在梳頭。西門慶把李瓶兒要嫁一事,從頭至尾說一遍。
月娘道:“你不好娶她的。頭一件,她服孝期不滿;第二件,你當初和他男人花子虛是結拜兄弟;第三件,你又和她聯手,買了花家的房子,收著她寄放的許多名貴東西。
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聽說,花家家族中的花大是個潑皮無賴。倘一時有些流言蜚語,倒沒的惹一身麻煩。奴說的是好話。這話兒放這了,聽不聽隨你!”
幾句說的西門慶啞口無言。
走到前廳來,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兒話,又不好不去。尋思了半日,還是走到金蓮房裡來。
金蓮問道:“大姐姐怎麼說?”西門慶把月娘的話告訴了一遍。
金蓮道:“大姐姐說的也是。你又買了花家房子,又娶花家老婆,當初又與花家漢子相交,既做朋友,多少有些關係,叫人看了也會誤解。”
西門慶道:“這個也罷了。到隻怕花大那廝見風就是雨,挾製她服孝期不滿,在中間搞鬼。那怎麼辦?我如今又不好回複她。”
金蓮道:“呸!有甚難處的事?你到李瓶兒那裡隻說:‘我到家對五娘說了,她的樓上堆著許多藥材原料,你這家夥什兒多,搬到那裡沒處堆放,還是再等些日子,這邊新房子也蓋的七七八八了,催著匠人早些裝修油漆停當,你這裡服孝期也快滿了。那時候娶你過去,不就更齊備些。比搬到五娘樓上住強多了,葷不葷,素不素,擠在一處像甚麼樣子!’保管她不再窮追猛打。”
西門慶聽言大喜,哪裡按耐得住,就飛奔到李瓶兒家。
李瓶兒便問:“跟你說的事怎麼樣了?”
西門慶道:“五娘說了,一發等收拾齊整,油漆好新房子,你再搬去不遲。如今她那邊樓上,堆的零零碎碎的,你這些東西搬過去哪裡堆放?還有一件顧忌,隻怕你家大伯子花大說你服孝期不滿挑事兒,如之奈何?”
婦人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說分門彆戶個人管個人,在官府見證分家,已斷開了,隻說我先嫁由爹娘,後嫁由自己。
常言道:嫂叔不來往,大伯子管不著我私下的事。我如今與他們不見麵的,他也顧不得管我。他但若放出個屁來,我叫那賊花子坐著死他不敢躺著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
接著問西門慶:“你這房子,還要多久才能收拾完備?”
西門慶道:“我如今吩咐匠人,先替你蓋出這三間樓來,等到油漆完,也得到五月頭上。”
婦人道:“我的哥哥,你上心些。奴願意等到那時候也罷。”
說畢,丫鬟擺上酒,兩人歡娛飲酒過夜。西門慶自此,不超過天就會來一趟,俱不必細說。
光陰迅速,西門慶家中房屋已蓋了兩個月。
三間玩花樓,裝修也快裝修完了,隻差閣樓還沒蓋好。
一日,五月端午節到了,正是:
家家插艾葉,處處掛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