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紅粉多情銷駿骨, 溫柔鄉裡精神足。
少年不知春寂寥,千金此夜多踟躕。
話說當日西門慶出了勾欄院大門,玳安跟馬,徑直到獅子街李瓶兒家,見大門關著,就知道眾妻妾已經坐轎子回家去了。
玳安叫馮媽媽開了門,西門慶進來。
李瓶兒在廳中點著蠟燭獨自等待,花冠齊整,素服輕盈,倚窗盼望。
見西門慶來,忙移蓮步,款提湘裙,急走幾步迎接,笑道:“你要是早來一會兒,他三娘、五娘還在這裡,隻剛才起身走了。今日大娘子回去的早,說你不在家。你哪裡去了?”
西門慶道:“今日我和應二哥、謝子純上午看燈,打你門口路過來著。不想又撞見兩個朋友,被拉去勾欄院裡,拖到這麼晚。
我怕你這裡等得不耐煩,小廝去找我時,被我借口淨手,打後門跑了。不然必被他們掛住了,休想來的成。”
李瓶兒道:“方才多謝你重禮。幾位娘又不肯多坐會兒,隻推說家裡沒人,說的奴到是沒意思了。”
於是重斟美酒,再整佳肴,堂中把花燈都點上,放下暖簾來。金爐添獸炭,談笑正得意。
婦人敬酒與西門慶,磕下頭去說道:“拙夫已故,舉目無親。今日此杯酒,隻靠官人與奴家作個主兒,休要嫌奴醜陋,奴情願為官人鋪床疊被,與眾位娘子作個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
說著滿眼淚落。
西門慶一手接酒,一手扶她道:“你請起來。既蒙你厚愛,我西門慶銘刻於心。等你服孝期滿之時,我自有主張,不勞你費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們先吃酒。”
西門慶滿飲此杯,亦滿斟一杯回敬。婦人也喝了,敬完酒兩人坐下。
馮媽媽單在廚下照管。須臾,端一碗麵送上來吃。
西門慶又問道:“今日唱曲兒的是哪兩個?”
李瓶兒道:“今日是董嬌兒、韓金釵兒兩個。臨了,送他三娘、五娘家中討花兒去了。”
兩個在席上交杯換盞飲酒,繡春、迎春兩個在旁斟酒上菜服侍。
隻見玳安上來,向李瓶兒磕頭拜壽。
李瓶兒連忙起身還了個萬福,吩咐迎春叫老馮廚房下壽麵做點心,拿一壺酒招待玳安吃。
西門慶吩咐玳安:“吃了早些回家去罷。”
李瓶兒道:“到家裡,你家大娘子問,不要說大官人在這裡。”
玳安道:“小的知道,隻說大官人在勾欄院裡邊過夜。明日早上來接老板就是了。”
西門慶點了點頭兒,當下李瓶兒歡喜的的不要不要的,說道:“好個乖孩子,是個會辦事的。”
又叫迎春拿兩千塊紅包賞給他過節買瓜子兒嗑,說:“明日你拿個鞋樣兒來,我替你做雙好鞋穿穿。”
那玳安連忙磕頭說:“小的怎敢?”
走到下邊吃了酒飯,帶馬出門。馮媽媽把大門關了上了門拴。
李瓶兒同西門慶猜拳遊戲喝了一會兒,又拿一副三十二張象牙牌,桌上鋪深紅色桌布,兩人摸牌飲酒。
吃一會兒,吩咐迎春在房裡秉燭伺候。
原來花子虛死了,迎春、繡春都已被西門慶收了,因此凡事不避,叫她收拾鋪床,拿果盒酒杯。
又在床上錦帳裡,婦人隻穿單薄的裡衣,與西門慶香肩相勾。
兩人看牌喝彩,拿大盅飲酒。
她問西門慶:“你那邊房子多久收拾好?”
西門慶道:“要等二月動工,連你那邊一起連通打開,與那邊花園取齊。前邊起個假山,閣樓,花園休閒用。後邊再蓋三間玩花樓。”
婦人指著東西對西門慶說道:“奴這床後茶葉箱內,還藏有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蠟、兩罐子水銀、八十斤胡椒。
你明日都搬出來,替我賣了現錢,湊著你蓋房子用。
你若不嫌奴醜陋,到家好歹對大娘說,奴情願與眾位娘做個姊妹,隨問把我做第幾個也罷。親親,奴舍不得你。”
說著,眼淚紛紛的落將下來。西門慶忙用汗巾兒抹拭,說道:“你的情意,我已儘知。等你這邊服孝期滿,我那邊房子蓋好了就辦事。不然現在娶你過去,沒有房子住。”
婦人道:“既然你是真心實意要娶奴家,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子蓋的與五娘在一塊,奴舍不的她個好個人兒,還有後邊孟家三娘,見了奴特彆熱情。兩人天生的打扮,也不象兩個姊妹,隻像一奶同胞親生姐妹的一般。惟有大娘子性子不是太好,眉眼裡掃人,像是在審視犯人。”
西門慶說道:“俺家吳氏的這個拙荊,她到是好性子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這些人?明日這邊與金蓮那邊一樣,蓋三間樓給你居住,安兩個角門兒出入。你意下如何?”
婦人道:“我的哥哥,這等才可奴的意,稱奴的心!”
於是兩人歡喜無度。
折騰到四更時分,方才就寢。你枕我的肩,我抱你的臂,直睡到次日飯點還不起來。
眼看太陽曬屁股了,兩人起床,那李瓶兒也不梳頭洗漱,叫迎春拿進粥來,隻陪著西門慶吃了半碗粥兒,又拿酒來,二人接著喝。
喝著喝著又喝到床上去了。
兩個正在那裡美呢,隻見玳安兒外邊敲門,他騎馬來接西門慶。
西門慶喚他在窗下問他話。
玳安說:“家中有三個南方客人,在家中坐著。有許多貴重物品要典當給傅二叔,隻要一百萬現金典押合同,約八月中旬回來贖當。大娘支使小的來請老板回去處理此事。”
西門慶道:“你沒說我在這裡吧?”
玳安道:“小的隻說老板在勾欄院桂姨家,沒說在這裡。”
西門慶道:“你咋這麼不懂事呢!多大點個活兒,叫傅二叔打發了他們就好,又來請我乾什麼?”
玳安道:“傅二叔一開始也這麼想的,但客人不肯,非要等老板去,方才簽合同。”
李瓶兒道:“既是家中支使孩子來請,買賣要緊,你要不去,惹的大娘不高興麼?”
西門慶道:“你不知道,賊南蠻子狡詐,行情不好,貨物賣不上價,才上門抵押。若我太殷勤,他就該拿大了。滿清河縣,除了我家鋪子大,發貨多,他還能抵押給誰,不管晾他們多久,都不怕他不來求我。”
婦人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聽奴的,到家打發了他們再來。往後我們快活的日子還長著哩。”
西門慶於是依李瓶兒之言,慢慢起來,梳頭淨麵,戴網巾,穿衣服。
李瓶兒預備飯菜和他吃了,西門慶抬手帶著個紗巾,騎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