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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魘(yan)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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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西門慶備馬,玳安、平安兩個跟隨,往勾欄院中來。

卻說李桂姐正打扮齊整的陪人坐著,聽見他來,連忙走進房去,卸了濃妝,摘了簪環首飾,倒在床上裹被而臥。

西門慶走到,等了半天,老媽子才出來,道了萬福,讓西門慶坐下,問道:“怎的姐夫連日不來走動?”

西門慶道:“正是瑣事多,窮忙,家中無人,得自己親自上手。”

虔婆道:“桂姐兒那日打攪了。”

西門慶道:“怎的那日桂卿沒來?”

虔婆道:“桂卿不在家,被客人接去店裡。這幾日還沒回來呢。”

說了半天話,才上茶來陪著吃了。

西門慶便問:“怎的不見桂姐?”

虔婆道:“姐夫還不知哩,小孩子家家的,不知怎的,那日著了惱,回家就不好起來,床上躺著呢。房門兒也不出,直到如今。姐夫好狠心,也不來看看桂姐兒。”

西門慶道:“真的?也不知道通知我。”

又問:“在那邊房裡?我看看去。”

虔婆道:“在她後邊臥房裡睡。”

慌忙令丫鬟掀簾子。

西門慶走到她房中,隻見粉頭烏雲散亂,粉麵慵妝,裹被坐在床上,麵朝裡,見了西門慶,動也不動一動兒。

西門慶道:“你那日來我家,回來怎的不好了?”

桂姐兒也不回答。

西門慶又問:“誰惹你生氣了,你告訴我說。”

問了半天,那桂姐方開口說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

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歡賣俏小娘子,又來稀罕俺們這樣賤人做甚麼?

俺們雖是門戶中出身,蹺起腳兒,比外邊良人家一般的貨色好得不知道哪兒去了!

我前日又不是去賣唱,我也送人情去的,是客人好吧。

大娘子到見我甚是親熱,又送我許多首飾衣服。

本不想去拜訪她,又怕說俺院中沒禮法。

聽說你家五娘子在家,當即請她出來拜見,又不出來。

回來前和俺姑姑又到她那兒辭行,他支使丫頭把房門關了。真是好不識人敬重!”

西門慶道:“你到不要怪她。她那天本來就心中不自在,她若好時,怎能不出來見你的?

這個賤人,我幾次因她嘴賤,口齒傷人,我也要打她哩!”

桂姐反手向西門慶臉上一掃,說道:“沒羞的哥兒,就你,還打她?”

西門慶挺著胸,右手豎著大拇指,道:“你還不知道我手段,俺家房下,家中這幾個老婆丫頭,隻要打起來也不留情,一般二三十馬鞭子還打不服氣?再不服軟,急眼了還把頭發都剪了。”

桂姐道:“我見砍頭的,沒見吹嘴的,你打三個恭兒,唱兩個喏沒有這樣的事兒,誰看見了?你若有本事,到家裡隻剪下她一綹子頭發,拿來給我瞧瞧,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子弟。”

西門慶道:“你可敢與我擊掌?”

那桂姐道:“我和你擊一百個掌。”

當日西門慶在李家院中歇了一夜,到次日黃昏時分,辭了桂姐,上馬回家。

桂姐道:“哥兒,你這一去,要是下次來沒有這物件兒給我瞧,看你拿甚嘴臉見我!”

這西門慶吃她激了幾句話,再加上回家已是酒醉,不往彆人房裡去,徑直到潘金蓮房內來。

婦人見他喝酒了了,加著小心認真服侍。

問他酒飯都不吃。便吩咐春梅把床上枕席拭抹乾淨,帶上門出去。

西門慶坐在床上,命令婦人脫靴。

那婦人不敢不脫。

須臾,脫了靴,打發他上床。

西門慶也不睡覺,坐在一隻枕頭上,令婦人褪了衣服,地下跪著。

那婦人嚇的捏了兩把汗,又不知因為甚麼,於是跪在地下,

柔聲痛哭道:“我的老爺!你透露給奴個底兒,奴死了也甘心。

饒是奴家終日這麼提心吊膽,陪著一千個一萬個小心,還合不著你的心意,隻拿鈍刀子鋸我,叫奴怎生受得了?”

西門慶罵道:“賤人,你真的不脫衣裳嗎,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又叫春梅:“門背後有馬鞭子,替我取了來!”

那春梅隻是不進房來,叫了半天,才慢條斯理推開房門進來。

看見婦人跪在床前地下,在燈前背著房門,給了春梅一個背影。春梅由著西門慶使喚她,隻不動身。

婦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一救兒,他如今要打我。”

西門慶道:“小蹄子,你不要管她。隻管遞馬鞭子給我打這賤人。”

春梅道:“大官人,你怎的恁沒羞沒臊!娘乾壞了你甚麼事兒?

你相信外邊賤人言語,平地裡起風波,要便拷打五娘?

還叫人和你一心一意哩!就這樣,你叫人有哪隻眼睛看得上你!我才不聽你的。”

拽上房門,走到前邊去了。

那西門慶無法可處,倒嗬嗬笑了,向金蓮道:“我且不打你。你上來,我問你要件東西,你給不給我?”

婦人道:“好親親,奴一身百八十斤骨朵肉兒都是你的,隨便要甚麼,奴無有不依的。不知你心裡想要甚麼兒?”

西門慶道:“我要你頭頂上一綹兒好頭發。”

婦人道:“好心肝!奴身上彆的隨你怎的揀著燒遍了都成,這個剪頭發卻剪不得,可不嚇死我了。

奴自打出娘胎兒,活了二十六歲,從沒乾這麼乾過。更重要的是我頭頂上這頭發近來又脫了好些,你隻當可憐可憐我,就彆剪了罷。”

西門慶道:“你怪我隻會生氣,我說的你就不聽。”

婦人道:“我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又問:“你實話對奴說,要奴這頭發做甚麼?”

西門慶道:“我要做網巾。”

婦人道:“你要做網巾,奴就給你做,休要送給外邊賤人,叫她拿去做法事鎮壓我。”

西門慶道:“我不送人就是了,要你頭發做網巾的頂線兒。”

婦人道:“你既要做頂線,待奴剪了給你。”

當下婦人分開頭發,西門慶拿剪刀,從婦人頭頂上,齊整整剪下一大綹來,用紙包好放在口袋內。

婦人便倒在西門慶懷中,嬌聲哭道:“奴凡事都依你,隻願你休忘了良心,隨你前邊和人好,隻是休要丟棄了奴家!”是夜與他歡會異常。

到次日,西門慶起身,婦人打發他吃了飯,出門騎馬,西門慶徑直到了勾欄李家院裡。

桂姐便問:“你剪的她頭發在哪裡?”

西門慶道:“有,在此。”

便向荷包內取出,遞與桂姐。

打開看,果然黑油油的,非同一般的好頭發,就收在袋裡。

西門慶道:“你看也看了,看完了還給我,昨日為剪這頭發,好不艱難,還是我變了臉色假裝惱了,她才容我剪下這一綹子來。

我哄她,隻說要做網巾頂線兒,徑直拿了就來與你瞧瞧。可見我不是失信的人罷。”

桂姐道:“又不是甚麼稀罕貨,你慌個甚麼玩意兒!等你回家時候,我就還給你。早知道你這麼怕他,就不用剪她的來了。”

西門慶笑道:“哪裡是怕她!你要這麼說我沒話回你了。”

桂姐一麵叫來桂卿陪著西門慶吃酒,一麵自己走到背地裡,卻把金蓮頭發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踩踏,不在話下。

桂姐卻把西門慶纏住,連過了數日,不放他回家。

金蓮自從頭發剪下之後,覺得心中不快,每日房門不出,茶飯不思。

吳月娘支使小廝請了家中常來走看的劉婆子來瞧瞧有啥毛病沒,

劉婆子說:“娘子著了些暗氣,惱在心中,不能回轉,頭疼惡心,飲食不進。”

一麵打開藥包,取出了兩服黑丸子藥兒,囑咐道:“晚上用薑湯順著吃。”

又說:“我明日叫我老公來,替你老人家看看今年運程,有災沒災。”

金蓮道:“原來你家老公也會算命?”

劉婆道:“他雖是個瞎子,倒會兩三樁本事:

第一善陰陽算命,幫人家祈禱消災;

第二會針灸收瘡;

第三樁兒不可說,隻管與人家回背。”

婦人問道:“什麼是回背?”

劉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大妻小妾爭鬥,叫了俺老公去說了,替他用鎮物鎮壓了,畫些符水與他吃了,用不了三天,管叫他父子親熱,兄弟和睦,妻妾不爭。

若碰上人家買賣不順溜,田宅不興旺的,常幫人開財門發利市。

治病灑掃,禳星告鬥都會。

因此人都叫他做劉理星。

也是有一家人,新娶個媳婦兒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有些手腳兒不乾淨,常偷盜婆婆家東西拿回娘家去。

丈夫知道,常被責打。

俺老公替她回背,畫了一道符,燒成灰放在水缸下埋著,全家大小吃了缸裡的水,眼看著媳婦偷盜,隻當沒看見一般。

又放一件鎮物在枕頭裡,她男人睡了那枕頭,好似手封住了似的,再不打她了。”

那金蓮聽了遂留心,便叫了丫頭,備了茶湯點心招待劉婆吃。

臨走,包了三千塊藥錢,另外又包了五千紅包,要買紙紮信物等。

約定明日早飯時叫劉瞎子來燒神紙。之後那婆子辭彆回家。

到次日,果然大清早,劉婆領了賊瞎子徑直進了大門往裡走。

那天西門慶還在勾欄院中不在家,看門小廝便問:“瞎子來乾什麼?”

劉婆道:“今日幫裡邊五娘燒紙。”

小廝道:“既是幫五娘燒紙,老劉你領進去。仔細看管。”

這婆子跟著領路的,逕到潘金蓮臥房前廳內,等了半天,婦人才出來。

瞎子見了禮,坐下。

婦人說與他八字,賊瞎用手捏了捏,

說道:“娘子生於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醜時。

初八日立春,已交正月。

依子平正論,娘子這八字,雖故清奇,一生不得夫星濟,子女上有些妨礙。

乙木生在正月間,亦作身旺論,不克當繁盛。

又兩重庚金,羊刃大重,夫星難為,克過兩個才好。”

婦人道:“已克過了。”

賊瞎子道:“娘子這命中,休怪小人說,子平雖取煞印格,隻吃了亥中有癸水,醜中又有癸水,水太多了,衝動了隻一重巳土,官煞混雜。

按常理說來,男人煞重掌威權,女子煞重必克夫。

所以預示著五娘子為人聰明機變,得人之寵。

隻有一件,今年是甲辰年,歲運並臨,災殃立至。

命中又犯小人攪纏,兩位星辰打攪,雖不能傷,卻主有比肩不和,小人嘴舌,常沾些嘰嘰歪歪不寧之狀。”

婦人聽了,說道:“勞煩先生仔細用心,與我回背回背。

我這裡一萬塊相謝先生,買一盞茶吃。奴不求彆的,隻願得小人離退,大官人愛我敬我便好。”

隨即起身轉入房中,取了兩件首飾遞與賊瞎子。

賊瞎子收入袖中,說道:“既要小人回背,用柳木一塊,刻兩個男女人形,寫上娘子與大官人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線紮在一起。

上用紅紗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草塞其心,用針釘其手,下用膠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頭內。

再用朱砂書符一道燒成灰,暗暗混在茶裡。

若是大官人吃了茶,到晚上睡了枕頭,用不上三日,自然有效。”

婦人道:“請問先生,這四樁事兒是有什麼說道兒?”

賊瞎子道:“好叫娘子得知:用紗蒙眼,使他見你就似西施嬌豔;

用艾草塞心,使他心愛到你;

用針釘手,隨你怎的不是,使他再不敢動手打你;

用膠粘足者,使他再不去外邊花天酒地。”

婦人聽言,滿心歡喜。

賊瞎子當下備了香燭紙馬,替婦人燒了紙。

到次日,賊瞎子派劉婆送了符水鎮物給金蓮,如前法安頓停當,將符燒灰,備下好茶,專等西門慶回家來,婦人叫春梅遞茶與他吃。

到晚上,與他共枕同床,過了一日兩,兩日三,似水如魚,歡會異常。

且聽我講:但凡大小人家,師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記休招惹他,背地什麼事乾不出來?

古人有四句格言說得好:

堂前切莫走三婆,後門常鎖莫通和。

院內有井防小口,便是禍少福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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