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勳,快進來說話。”
衛老夫人聽得窗外頭兒子的聲音響起,連忙讓小丫鬟披了外氅出了臥房。
中堂大門已由外頭伺候的婆子們撩了簾子,走進一個身量魁梧的中年男人。
這便是如今國公府的頂梁柱,三世襲爵的靖國公衛世勳。
衛家以軍功封爵,前兩任國公爺全都捐軀沙場、馬革裹屍。
偌大的國公府隻有衛世勳一個單傳血脈,太上皇體恤衛家滿門忠烈,特許衛家不必上再上戰場征戰,隻在京裡做了個閒散公爺。
衛世勳不負聖心,除了嫡妻白氏生了一子一女之外,又納了五房妾室生了一子兩女。
年初白氏病重死了,國公府聘了京外的楚家嫡女楚嫣然做填房。
消息一出,不光府裡四位姨娘吃驚不小,就連家中的子女都跳出來請求父親收回成命。
楚家世代商賈身份低微不說,那嫡女楚氏今年才過及笄之年,怎能做這些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女們的繼母?!
但是,榆林楚家的回禮,都已經由送聘的隊伍帶了回來,整整五抬陝甘府造的雪花銀錠,沒得閃瞎了賬房先生的眼睛。
後來,楚氏那隊二百多抬嫁妝,徹底堵了眾人的嘴巴。
此時,衛世勳已經除去了婚儀上的冠帶裝扮,頭上挽了個單髻拿根翠玉簪子綰了,穿著一襲家常素帛夏服進了西暖閣。
楚嫣然抬頭,涼夏與清秋早已經跪在桌前行禮磕頭。
“……你,怎麼在這裡?”
衛世勳雖未見過自己新婚妻子,但楚嫣然一身大紅,頭上戴著整幅的赤金累絲嵌寶五鳳頭麵,旁人哪敢穿得如此張揚?!
隻是……馬販子家的那庸脂俗粉不應該在寧睿堂枯坐著麼?
怎麼會如此沒規矩地跑到老夫人房裡來了?!!
忽聽“啪嗒”一聲輕響。
一滴墨汁由狼毫筆端跌落在紅箋上。
楚嫣然再見到衛世勳,依然渾身一陣戰栗。
一瞬間,心中不甘的怨忿如岩漿幾欲噴湧而出,若手中的毛筆變成尖刀,她會毫不猶豫地紮進衛世勳的心窩!!
深深吸了口氣,她勉強將胸中的怒火強壓下去,作勢福了一福,聲音小小地道:
“我聽兩位兄長丟失了禮單,怕出了紕漏。所以過來稟明母親,重新撰寫一份,以便清對。”
隻有壓低聲線,才能掩飾住語調中的恨意。
“豈有此理!”
衛世勳冷哼一聲。
塞北蠻荒之地,不論男女都是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連回個話都畏縮小氣,跟隻受驚的貓兒似的。
“楚家教養就是讓你在大婚之夜到處亂走的麼?你既如此喜歡湊熱鬨,倒不如連夜到放嫁妝的院子裡連夜清點清點,免得國公府貪汙了你的陪嫁!”
衛世勳故意敲打那垂頭在燈影暗處的新婦。
彆以為攀上了國公府的高枝,就能跟他論什麼夫君娘子!!
“如此,多謝國公爺啦!!”
不料,聽了衛世勳的話,楚嫣然立即抬起頭來,雪白的小臉上露出懵懂又驚喜的神色。
“妾身正擔心剛才走水,嫁妝恐會被些手腳不乾淨的奴才們覬覦,現在去一並清點,可是正合心意!”
她重生回來不過十六歲年紀,做出這種表情除了顯得稚嫩可愛,並沒有任何利欲熏心的樣子。
“你!!!”
衛世勳一時語塞。
原想用重話敲打這個沒規矩的女人,不想她不僅完全聽不出話裡的意思,竟還真的順竿向上爬,想拋頭露麵親去清點嫁妝?!!
“世勳,方才如何?院子裡可真是走了水?”
衛老夫人已經扶了小丫頭出屋,忙忙地問兒子道:“我剛才依稀聽到高嬤嬤的聲音,怎麼不見她進來回稟?”
衛世勳來不及再嗬斥楚嫣然,扶了衛老夫人坐在羅漢榻上,這才說:“不過是一時火燭失守,林守忠已經帶人撲熄了。”
林守忠正是高嬤嬤的男人,衛府護院的二管事。
“還好還好!”
衛老夫人忍不住念了幾遍佛。
“母親,讓丫鬟出去瞧瞧,高嬤嬤畢竟年紀大了,大晚上的再閃了腰。”
楚嫣然微微側頭,朝著涼夏使了眼色。
上一世,她被榨乾了所有價值,衛世勳即將推她做替罪羊的前一晚,是高嬤嬤冒險給她傳話,讓她趕緊逃走。
可她那時已經家毀人亡心如死灰,又能逃到哪裡去?
她死了,高嬤嬤也死了,甚至死在了她的前頭。
“是啊!世勳,你方才進來,有沒有看到高嬤嬤?”
衛老夫人心急那些陪嫁的安危,若真如楚嫣然所說,除了火災還有盜賊?
衛家可不能有監守自盜的賊娃子!!
“呃……”
衛世勳正想搪塞,卻見楚嫣然身邊的涼夏一溜煙兒的挑了簾籠跑出去。
不多時,就扶著高嬤嬤從外頭走了進來。
“老夫人,高嬤嬤想來是崴了腳,倒在欄杆子外頭,恐怕是摔了頭。”
涼夏脆生生的回道。
高嬤嬤摔了一身灰土,嘴巴都磕破了皮,被涼夏又是拍後背又是揉脖梗,半天才說出話來,“老……老夫人,是有人放火,已經抓住了賊人。”
“快快讓林管事審了供詞拿過來!!”
衛老夫人拍了桌子,“你個老貨,怎麼這麼不小心,平地裡還能摔了跟頭?!”
“是,老婆子走得急了些。”
高嬤嬤脖子後麵的大筋疼得厲害,她剛才明明是被人砸中了後腦才眼前發黑暈過去的。
但是……
她不得不順著衛老夫人的意思。
抬手揉著自己的脖梗,又緩了半晌,才道:
“林守忠已經帶了人去審,請老夫人和國公爺安心。”
楚嫣然也手捧著印金泥紅的箋子,走到了羅漢榻前,“母親,國公爺已經準了我現在就去清點嫁妝數目。”
“渾鬨什麼!!有沒有規矩!”
衛世勳終於忍不住怒意,一把抓住楚嫣然的手腕,“你一個內宅婦人,拋頭露麵成何體統?衛家的臉麵都給你丟光了!!”
“嗚……”
楚嫣然被捏得骨頭生疼,皺著眉貓兒似的叫了一聲,一旁的高嬤嬤連忙過去勸道:“國公爺,您留神可彆傷了夫人。”
“母親,陪嫁的田產商鋪足足三十五處。如果不趕緊清點,倘若丟了一間,都是咱們國公府的損失。”
楚嫣然忍痛輕咬下唇。
衛世勳的觸碰讓她心裡一陣惡心。
彆以為他做的那些齷齪事,能瞞天騙地。
走水燒嫁妝就是他與蘇月清的主意,楚嫣然做鬼時見過他們收那些鋪子的利錢!!
前世那些被燒成灰燼的箱籠契紙,便是衛世勳故意侵吞自己嫁妝的伎倆!!
她不能退讓!不能讓他們心想事成!!
楚嫣然的話,讓衛老夫人動了容。
衛家三代國公,名下才有七八處田莊。
每個莊子年節能交莊銀兩、三千兩,還有米糧豬牛這些糧食畜類,將將能顧得住國公府一年的花銷。
楚家陪送的妝田鋪麵,若真有三四十間,那每年豈不是有十幾萬兩銀子的入帳?!
衛老夫人不由一陣眼紅耳熱!!
雖然這些暫時屬於楚嫣然的私產,但是等她接了對牌執掌中饋,以後不還得貼補到衛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