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邑院內,林依芸屋門緊閉,麵朝裡躺在床上。
聽到門被推開,她一動不動,也不轉過身來,隻是用帕子擦著眼睛。
腳步聲走到床前便停了下來,想象中的輕言細語沒有出現,四周一片安靜。
林依芸啜泣兩聲,緩緩轉過身。
薑衡站在床前,擰著眉麵色不善:“聽說軒兒被人打了。”
林依芸一聽,眼淚又滑落下來。她用帕子捂著嘴嗚咽兩聲:“表哥,皎皎帶人將軒兒攔在路上狠狠打了一頓,如今臉都還腫著”
皎皎打的?
薑衡有些發懵:“會不會是弄錯了?”
“彆的可能弄錯,但這樣的事情怎麼會弄錯?”林依芸緩緩撐著身子坐起:“我聽說表哥一連納了兩房妾室,如今有了新人,怕是心裡再也沒有我們母子了?”
林依芸一臉淒楚,好不傷心。“我自知年紀大了,留不住表哥的心,但軒兒和瑤兒好歹是你的孩子,你難道連他們的死活也不管了嗎?”
薑衡聽她說到妾室,眼裡晦暗不明。
他不過來難道是因為妾室嗎?還不是這個逆子太讓他失望了。
林依芸見他沒有解釋納妾的事,從進門到現在更是連軒兒傷得怎麼樣都沒有問一句,心裡著實有些不滿。
她強壓下心裡的不滿,難過又自責道:“皎皎定然是知道我做了你的外室,替她母親出頭才拿軒兒出氣?是我害了軒兒。”
薑衡本就因為這麼些年沒有給她一個名分有些內疚,聽她如此說,便訕訕道:“你也不要多想,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紅杏,你去將軒兒叫過來。”薑衡吩咐道。
紅杏戰戰兢兢退下。
薑衡這才頹然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的望著林依芸:“你可知軒兒害辰兒墜馬不算,還買凶想要在薛氏去雲溪的路上行凶?”
林依芸大驚失色,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
“表哥,這樣的話你可不能隨便說。”
她膝行上前,扯住薑衡袍角:“軒兒從小膽小,就是給他十個膽子斷然也做不出買凶殺人的事,這必然是有人故意栽贓,你可不能冤枉他。”
薑衡看著她煞白的一張臉上布滿淚痕,又是驚懼又是惶恐,心裡也有些不忍。
“你先起來。”他扶起林依芸,語氣和緩了些,“冤不冤枉,等軒兒來了便知。”
林依芸被薑衡扶著坐在椅子上,心思卻是轉了幾轉。
薑瑾辰墜馬已經差不多十日,前幾日表哥一直沒有追究,如今突然興師問罪,難道是薛氏拿出了有力的證據?
但買凶殺人又是怎麼回事?她心裡咚咚狂跳幾下,偷眼打量著薑衡。她了解薑衡,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他斷然不會如此篤定,難道軒兒果真做了這樣的事?
轉念間,薑瑾軒已經走了進來。
“父親!”穿著青色長袍的青年恭恭敬敬行了禮,便安靜的立在一旁。
他臉色本就白淨,越發襯得臉上的淤青紫脹猙獰可怖。
薑衡嘶了一聲:“你這傷是皎皎打的?”
“是。”薑瑾軒垂手站在門前,語氣溫和,哪裡看得出來像是買凶殺人的樣子。
怕不是當真冤枉了他?
薑衡帶著一絲期望:“辰兒墜馬,可是你做的手腳?”
“不是。”薑瑾軒淡淡道。
“皎皎去雲溪請大夫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你可知道此事?”
薑瑾軒低著頭,語氣卻依舊平靜,“兒子未曾聽說過此事。”
薑衡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加重了語氣,“但現在劫匪供出了你是幕後指使,你又作何解釋?”
林依芸緊張的看著兒子。
薑瑾軒臉色有些發白,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陸大他們居然被抓住了,若是他們幾人真的在薛氏手中
沉默數息,薑衡加重了語氣:“是不是你?”
薑瑾軒身子晃了晃,強作鎮定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隙。
薑衡心裡那絲期待徹底被粉碎,他目眥儘裂,拿起桌上的書朝著麵前的人砸去。
薑瑾軒頭往右邊一偏,書本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身後的博古架上,將架子上的梅瓶落下來摔個粉碎。
薑衡越發生氣,順手又拿起茶盞。
“表哥不要啊,表哥,你這樣會打死他的。”林依芸上前抓住他的手,哭著道:“軒兒,快給你父親跪下賠個不是。”
薑瑾軒此時心裡終於開始害怕,若是陸大幾人被交到官府,他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他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父親,兒子知錯了!”
“知錯了?”薑衡瞪大眼,呼呲呼呲喘著粗氣,“如今知錯了有什麼用,你早乾什麼去了?
薑瑾軒伏在地上,撐著地板的手簌簌發抖。
林依芸見勢不好,亦是哭著跪在地上:“表哥,軒兒年少不懂事,你可千萬要救救他啊!”
“救,如今要怎樣救?”薑衡氣極反笑,“若不是你一味溺愛,這畜生怎敢做出這樣目無法紀的事來?”
“是,是我沒有管教好軒兒。”林依芸扯著薑衡的衣袖,仰著頭哭求道:“這些我都認,表哥,求你看在他從小便矮人一截受儘委屈的份上,今日便饒他一次,日後我定當嚴加管教,再不讓他做出這樣的事來。”
薑衡閉了閉眼,再開口時亦是語氣沉痛,“你除了沒有在承安伯府長大,你捫心自問,你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比辰兒差,你究竟還想怎樣?”
還想怎樣?
聽到這一句話,一直伏在地上的薑瑾軒驀然抬起頭來,他心裡的恐懼不甘瞬間轉化成了滿腔怒火,燒紅了眼眶。
什麼叫除了沒能在承安伯府長大其他都和薑瑾辰一樣?那能一樣嗎?
“父親可知道,隻要薛氏在一天我娘便永遠見不得光。這麼些年,父親隻知道好吃好住供養著我們,你可體會過我心裡的滋味?”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眼裡滿是憤怒和不甘:“每當彆人問起我的父親,我隻能支支吾吾搪塞過去。若有人問起我的家族,我更是隻能像條落水狗般落荒而逃”
“我是人,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養在院子裡的貓兒狗兒,隻需要吃得好住得好就可以什麼也不用想。”
他雙眼布滿紅絲,越發憤慨,“這幾年我辛苦讀書,從不敢有一絲懈怠,可憑什麼薑瑾辰可以參加青山書院春試,我卻不能?憑什麼他可以在人前光明正大叫你父親,我卻隻能以他同窗的名義稱呼你為薑伯父?”
“我和薑瑾辰一樣是你的兒子,你可設身處地想過我心裡的痛苦和屈辱”
“啪——”
一聲脆響讓薑瑾軒的聲音戛然而止。
林依芸怔怔看著兒子臉上五個指印,泣不成聲,“軒兒,你怎能這樣說你父親,你要知道若是沒有你父親,阿娘早就成了一捧黃土,哪裡還有今日的你”
薑瑾軒握著拳,咬牙切齒:“若是可以選,我寧願你們不要生我。”
林依芸雙手拍打著薑瑾軒的肩,眼神痛楚淩亂:“你要怪就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話沒說完,人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