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何錯之有?父親要將她除名?”薑梨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些微涼意,“父親要除名,便將我一並從族譜上除名。”
反了,真是反了!
看來平日對她們縱容太過,以至於現在都不知道忠孝為何物了。
薑衡喝斥道:“你一個姑娘家,瞎摻和什麼?”
他幼年喪母,父親外放做官,自己在繼母身邊沒有少受磋磨。
幸好隻比他大七八歲的姑母處處護著他,入宮之後也不忘時時關照,才讓他順利長大襲爵。
姑母死的那一日他覺得天都塌了,不僅僅是從此薑家失去了在聖上麵前的倚仗,更是失去了世上唯一真心對他的人。
他在姑母靈前發誓,一定要拿田禦醫以命相抵,他做到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永遠不可能原諒田家的人。
“我隻要瑾辰好好活著。”少女一雙眼睛明亮清澈,“父親如此阻攔,難道是不想讓瑾辰好?”
“我是他的父親,豈有不希望他好的道理!”
薑衡板著臉一字一句道:“但你弟弟姓薑,是我薑衡的兒子,這注定了他就是死也不接受田家人的診治。”
“這是父親的意思。”薑梨依舊一臉平靜,“不是和阿娘和我的意思,更不是瑾辰的意思,父親不能替我們做決定。”
少女的這份平靜和淡然激怒了薑衡。
四目相對,女孩目光清澈堅定,男人眼中隱忍著怒火。
他從來沒有發現,看似溫和的長女居然有如此忤逆的一麵,比起瑤兒的孝順實在差遠了。
他眼中露出一絲厭惡,微不可見的攥緊拳頭。
薛明珠不動聲色走上前來拉開薑梨:“皎皎,瑾辰不會有事。”
她穿著深紫色褙子,以往這樣暗沉的顏色隻會襯得她高貴端華,眼下卻隻顯得整個人暗淡憔悴。
“老爺,瑾辰是我的兒子,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要救他。”
她哀傷疲憊帶著懇求的眼裡是不可撼動的堅定,“還請老爺允許田大夫為辰兒醫治。”
薑衡望向床上麵色蒼白的兒子,遲疑了一瞬,緩緩吐出,“他是我薑衡的兒子。”
“……”
屋內針落可聞,剛剛潑灑在桌上的藥汁蜿蜒著凝聚在桌邊,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我明白了。”薛明珠捂著心口慘然一笑,“但他更是我薛明珠懷胎十月用命換來的,還請老爺等田大夫將瑾辰診治好後,再將我除名。”
“父親——”薑瑾辰猛地撐起身子,急促的看向薑衡,“父親,你不要怪阿娘,我我”
他嘴裡一連“我”了幾聲,卻驚駭的發現自己眼前發黑,舌頭僵硬,居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薑梨見他撐著身子的手一軟就要跌到床下,趕緊飛撲過去用手臂抱住他的頭。
“瑾辰,瑾辰……”
少年牙關緊咬,渙散無助的眼神望著薑梨,漸漸渾身癱軟失去了知覺。
薑梨望著懷中弟弟越發蒼白的臉色,感受著鮮活的生命正慢慢流逝。她雙目含淚轉向田繼文,大哭道:“田大夫,快救救我弟弟……”
剛才還咄咄逼人的少女,此時哭得崩潰而無助。
田繼文喉結動了動,幾步上前,取出銀針開始施針。
片刻,床幔裡響起微弱的嗆咳。薛明珠撲到床沿,嗚咽著喚了聲:“辰兒——“
少年眼瞼下泛著病態的潮紅,嘴唇卻白得發青,隻是氣息比剛才平穩了些。
“辰兒——”薛明珠抓住兒子的手,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誰讓你碰我兒!“薑衡站在床沿,怒視著田繼文。
田繼文撚針的手穩如磐石,“此時若錯過救治,令公子恐怕再也醒不過來”
薑衡嘴角抽了抽,即將觸到田繼文衣領的手激烈顫抖,片刻慢慢縮了回去。
薑梨鬆開汗津津的手,將銀簪重新插回發間。
剛才薑衡伸出手想要對付田繼文的瞬間,她已經從頭上拔下了發簪。
為了瑾辰,她不怕在父親手上戳個血洞,做那忤逆不孝之人!
望著虛弱的兒子,薑衡一臉複雜,默默站了一會便走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田繼文收了針,“目前是穩定了,若是三日內能醒來,性命可暫時無虞。”
薛明珠含淚點了點頭,“辛苦田大夫了。”
“我答應過薑姑娘全力救治小公子,隻是……”田繼文滯了滯,“公子除了腦傷,還有中毒跡象。”
“中毒?”
田繼文將銀針對著光,“你們看這針。”
又細又長的銀針,針尖帶著淡淡的青色。
“但這毒也不是什麼致命毒藥,”田繼文將銀針放進烏木針匣中,“隻是毒發之時可能讓人渾身乏力,幾日之後便可自行化解。”
薛明珠和薑梨相視一眼,心照不宣想到一處。瑾辰騎術一向不錯,難怪會從馬上跌下來。
“這三日我會一直住在府上。但公子除了腦傷,腿也傷得不輕。”田繼文道:“雲溪靳家有獨門接骨之術,若在七日之內請到靳長川靳大夫,公子的腿或無大礙。”
仍舊繞不開靳大夫。
薑梨望了望昏睡不醒的少年,眸光閃了閃。
七日之內接骨?從瑾辰落馬日算起到今日已是第三日。雲溪來去至少兩日,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薛明珠視線亦是落在床上。既然田大夫住在府上,辰兒能不能醒都隻能交給他。命與腿同樣重要,總不能救了辰兒的命卻真讓他瘸了腿。
這樣一想,她咬牙道:“我明日就去雲溪。”
“阿娘——”薑梨上前,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這裡離不得你,若是父親再次阻攔”
薛明珠幽幽道:“可我若不去雲溪,難道讓辰兒的腿就這樣瘸了。”
“我去雲溪請靳大夫。”薑梨道:“阿娘留在府中。”
薛明珠望著麵前的女兒,一口拒絕。
雖說平陽和雲溪並不算太遠,但皎皎一個姑娘家,她怎能放心讓她獨自出門。
“平陽到雲溪隻需大半日,阿娘有什麼不放心的?”薑梨寬慰道:“倒是屋裡,阿娘千萬不要大意了。”
薛明珠知她多半是指辰兒墜馬之事絕不簡單。她不是沒有想到,但目前這樣的情況還能怎麼辦?
薑衡是指望不上了,辰兒墜馬如此古怪,在沒有查清楚之前她確實也不放心離開。
誰知道還會不會有那心懷叵測之人繼續害辰兒。
但兒子重要,女兒同樣也重要。
她的孩子,再也容不得一點閃失了。
而靳大夫那樣的名醫,總不能隨便派個下人去請。
薑梨知道她心裡的煎熬,她上前攙著母親,儘力說服:“阿娘還當我是個小孩子呢?昨日晚上我不也獨自一人冒雨騎馬回來,如今不也好好的。”
“若是阿娘實在不放心,便找兩個信得過的陪著我去。萬不會有什麼事。”
薛明珠沉思片刻,目光慢慢恢複了沉靜。
女兒說的也是,雲溪到平陽隻需半日,平日往來兩地的人也不少,若是走官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好,我讓順叔和夷姑送你去。”薛明珠道。
順叔在承安伯府趕了十多年馬車,從來沒有出過紕漏。夷姑做事沉穩,由他們和女兒一起去雲溪,薛明珠放心。
“好!”少女看向母親的目光溫柔堅定。
“那你明日天亮後再出門,下雨天路不好走,不在乎路上多費一日半日。”薛明珠囑咐道。
薑梨從梧桐苑出來時,雨已經停了,但天色還沒有完全亮開。
她抬頭望著暗沉沉的天際,吩咐雙瑞道:“你去告訴鬆煙,明日阿娘要去雲溪請靳大夫,要用父親的馬車。”
雙瑞答應一聲,跑著去了。
薑梨伸手扯下一片伸到廊前的樹葉,拿到鼻前嗅了嗅。
用什麼馬車並不重要,關鍵是要讓父親知道明日是阿娘去雲溪。
她倒要看看,前世阿娘遇到的劫匪,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