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伯府內。
薑衡看著薛明珠一臉不悅,“昨日說定的事,看來夫人沒有放在心上。”
一連幾日擔憂勞累,薛明珠一臉疲憊,“老爺,辰兒從馬上摔下來頭先著地,我這心裡總是不安,萬一……”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襯得屋內越發寂靜。
“不是已請了大夫看過,還有什麼不放心。”薑衡冷笑一聲,“真是婦人之見!青山書院春考在即,若是誤了前程……”
“前程比不了我兒性命。”薛明珠紅著眼眶,“我隻要我兒好好活著。”
“田大夫,注意腳下。”薑梨帶著田繼文,已到了薑瑾辰的梧桐院內。
院子裡靜悄悄的,可以聞到濃濃的藥味。正在廊下低著頭煎藥的雙瑞猛然看到薑梨,嚇了一跳。
大姑娘這是跌進水裡了嗎?
除了外麵罩著的鬥篷,怎麼全身上下似乎就沒有一處乾的?
一道清朗卻略顯虛弱的聲音隔著窗戶傳了出來,“阿姐,是阿姐回來了嗎?”
薑梨幾步跨過門檻,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病懨懨的躺在床上,看到薑梨帶水的腳印走過來,笑容滯在臉上,“阿姐,發生什麼事了?”
薑梨冰涼的指尖剛觸到少年溫熱的臉上,眼眶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
真好!
瑾辰還能叫她阿姐,真好!
“阿姐不要著急,我沒有大礙。”薑瑾辰看到薑梨的樣子,知道她是為自己擔憂,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證明給她看自己確實沒有大礙。
“不要亂動,讓田大夫給你好好看看。”薑梨按住他的身子,極力忍住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帶著濃濃的鼻音道。
獨自摸黑淋著大雨從莊子上回來沒有哭,見到阿娘沒有哭,弟弟這一聲阿姐,卻讓她的眼淚不爭氣的湧了出來。
前世她回來時瑾辰已經昏迷,她一直守在他身邊,就希望他能醒來笑著叫她一聲阿姐。
但直到最後,她也沒聽到這聲阿姐。如今隔世再見真是百感交集。
薑瑾辰訕訕的躺回床上,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我估計就是摔傷了腿”
“現在還不是下定論的時候。”薑梨聲音溫柔的像在哄孩子,“乖,等田大夫看過了再說。”
薑瑾辰臉漲得通紅,十多歲的少年正是自認為長大了的時候,阿姐怎麼還這樣跟他說話。
薑梨絲毫不理會他少年的羞澀,退到一邊將床前位置讓出來給田繼文。
從很冷的戶外到溫暖的室內,薑梨站在角落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薑瑾辰有些擔憂,“阿姐本就身子弱,先去換身衣服,莫要染了風寒。”
不說還好,弟弟這一說,薑梨真覺得身上一會冷一會熱,整個頭也是昏昏沉沉。
這樣關鍵的時候,還真不能生病。
薑梨點了點頭,朝田繼文道:“勞煩田大夫為我弟弟診治,我換身衣裳就來。”
薑梨的翠微苑離薛明珠的荷香居中間隻隔著一條長長的薔薇花廊。
她剛走到花廊,正好遇到夷姑從荷香苑出來。
“哎呦,姑娘怎麼還穿著濕衣衫。”夷姑上前一把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往裡走,“這樣冷的天氣,凍著了可了不得。”
薑梨任由她拉著去了內室。
平日薛明珠這邊也會備下幾套薑梨換洗的衣衫,夷姑手腳麻利的找了一件水綠交領襦衫,艾灰間色繡柳葉暗紋裙子,外加一件鴨卵青薄夾棉褙子出來。
“姑娘趕緊換了,你看你的手,凍得跟冰棱子似的。”
淋了差不多一夜的冷雨,薑梨確實凍得不輕。她任由夷姑伺候著換了衣服,又接過她遞過來的手爐抱著,這才覺得冰涼僵硬的手指靈活了些。
“你本來就病著,又去淋這場雨。”夷姑心疼的埋怨,拿了帕子為她絞乾頭發,“眼下必須喝一碗滾燙的薑糖水去去寒氣。”
“其實我和夫人從莊子上趕回來時,老爺已經請了好幾個大夫給公子看過,都說隻是傷了腿”
“老爺和夫人商定去雲溪請靳大夫,也是怕公子因腿傷耽擱青山書院的春試。”
“”
“夷姑,”薑梨偏過頭,“父親為何不去雲溪,而是要讓阿娘去?”
夷姑手一頓,敷衍道:“老爺大概是太忙了!”
太忙?薑梨心裡嗤笑一聲,一個六品京官,居然忙的不能給兒子請大夫,真是笑話。
她對夷姑道:“隨便綰個發髻吧,瑾辰還等著我呢!”
安神香的味道有些濃鬱,熏得薑瑾辰昏昏欲睡。
田繼文從藥箱中取出犀角片,在薑瑾辰耳畔輕輕刮了幾下,“公子可聽見蜂鳴?”
薑瑾辰茫然的搖頭,田繼文指尖一顫,眉目越發沉凝了幾分。他收好犀角片,伸出兩隻手,“公子握住我的手。”
薑瑾辰伸出手握住田繼文雙手。
“請公子用力。”田繼文道。
薑瑾辰用勁握住,田繼文道:“再用勁些。”
換了衣服回來的薑梨略有些緊張,一瞬不瞬看著田繼文。
幾次三番後,田繼文皺了皺眉,伸手掀開薑瑾辰後衣襟,一道淤青赫然入目。
薑梨瞳孔驟縮,前世弟弟去世時,這淤青已經化作紫黑色血痂,莫非這就是瑾辰身上最要命的傷。
田繼文緩緩道:“姑娘猜的不錯,公子確實傷得很重。”
“一派胡言,”門前湘妃竹簾子一晃,薑衡已經大步走了進來,“我倒是請了個什麼名醫,原來是庸醫之後。”
田繼文手指蜷了蜷,並不理會薑衡的譏諷,一臉平靜的朝薑梨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具體要不要治還請姑娘定奪。”
“笑話,我豈能將我兒子交給庸醫診治?”薑衡冷嗤一聲,伸手朝門口一指,“若是你還要一絲臉麵,就請儘快滾出承安伯府。”
十多年前,田繼文的父親田禦醫治壞了薑衡的姑母薑貴妃,田禦醫因此丟了性命,薑家在宮中少了依傍,兩家自此結了仇。
“父親。”薑梨站上前來。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一臉平靜,“瑾辰的傷隻有田大夫能治,還請父親讓田大夫為瑾辰診治。”
薑衡愣了愣。
女兒從來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但在外人麵前被她公然頂撞,他的臉色也不好看,“瑾辰的傷姓田的沒有資格看,這裡沒你的事,你給我回屋去。”
“我不!”薑梨纖弱的身板站的筆直,絲毫不懼父親的怒氣,“如今隻有田大夫能救瑾辰,父親若是趕走田大夫,便是要我和瑾辰的命。”
“你……”薑衡氣結。
“皎皎”薛明珠上前扶著女兒,不軟不硬道:“既然田大夫看出瑾辰頭部受了傷,自然便要給瑾辰治,你不用擔心。”
薑衡望著薛明珠,這人是瘋了嗎?從今早開始便處處與他作對,瑾辰是他的親生兒子,難道他會害了他不成?
他給辰兒請的大夫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田繼文?
田繼文是庸醫,又跟薑家有仇,怎麼能讓他為瑾辰診治?
薛氏故意與他作對,這是將他這一家之主置於何地?
薑衡盯著薛明珠,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一抬手重重拍在黃楊木案幾上,震的藥碗裡棕褐色的湯藥潑了出來。
“薛氏,你若非要讓田姓老兒給瑾辰診治,明日我便將你從族譜上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