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沒有上疏彈劾青雀!”
李承乾一頭霧水,魏征沒有上疏彈劾李泰,那他是怎麼惹到老板了。
沉思良久,李承乾登時寒毛直豎,父親在魏征府上安插了間諜。
他同魏征說,父親有廢立之心,他注定走不長遠,要魏征避嫌,這些話父親都知道了。
不對,他當時反複確定,整個院子裡隻他和魏征,才敢跟魏征說那些話,又不是武俠世界,可以百步之外聽音!
“臣愚鈍,求陛下明鑒。”
父子對視,李承乾滿眼清澈,寫滿了疑惑。
李世民頓生一股無力感,他怎麼生了這麼個蠢兒子。
“陛下還沒用過晚膳,要不先用一些,就是罵臣,也有力氣。”
李世民點點頭,知道關心他沒用晚膳,兔崽子總算上道了點。
“過來給朕布菜。”
李承乾起身走過去,先給父親舀了一碗魚湯,瓷盆底下有爐子,保持著溫度,不至於涼了。
李世民淺嘗了一口,隻覺得鮮甜無比。
“鯽魚羹,又不太像。”
李承乾道:“鯽魚豆腐羹,臣近來讀了幾本食譜,又覺得書上記載的吃法不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改了不少。”
李世民道:“不思進取,你就是太閒了,功課翻倍,看你還有心思弄這些玩意兒。”
一個沒有勞務仲裁,沒有人格尊嚴權的時代,李承乾默默在心底歎氣:您是老板,您說的對!
“你還真在東宮種了滿院子的菜。”
李承乾下意識向殿外望去,爸爸喜歡種菜,他千年輪回,種地勞作是家常便飯,他其實不怎麼喜歡種菜。
來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時代,他喜歡種菜了,透過那些菜苗,他似乎能感覺到爸爸和媽媽就在身邊。
李承乾怕父親一句話,揚了他的菜園子,遂跪在父親身側道:“臣知道,太子種菜傳出去有失體麵,可這是臣為數不多的喜好,求陛下成全。”
一碗魚湯下肚,李世民心情好了許多,李承乾搗鼓奇技淫巧彆有天分,可李承乾在處理朝政上天分也不低,隻要不影響做太子,他也不是不能容忍。
“高明的喜好不少,從前沉溺遊獵玩樂,孔穎達和杜正倫不止一次向朕進言,現在喜歡種菜,整天沒個正形。”
李承乾苦笑,父親是馬上天子,對兒女騎射功夫極其看重。少時身體不好,不怎麼適合騎射。昔年投父親所好,勤習騎射。
無奈他在騎射方麵,實在沒什麼天分,準確的說,他們兄弟十四個,就李恪繼承了父親騎射的技能點。
第一世為母射雁祈福,還鬨出來把箭射入太極宮的烏龍,玄甲軍從東宮宜春苑,一路拖他入甘露殿受審記憶猶新。
他時常在想,如果那個時候第一時間治療,他是不是就不會瘸了。
“從前是臣不懂事,讓陛下為難了。從今往後,臣不會再遊獵了。”
李世民聞言,不知怎的,心口傳來陣陣悶疼,仿佛被人剜了一刀。
“又沒超出你的用度,玩一玩沒什麼,杜正倫和孔穎達說話,言官,總是喜歡誇大其詞。朕沒糊塗,不至於被人牽著鼻子走。”
李承乾心下冷笑,果然是這般,父親不是不知道言官誇大其詞,隻是巴不得找他的錯收拾他,讓他一蹶不振,好找機會廢了他,扶持心愛的李泰上位。
“那些菜……”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李世民總覺得李承乾透過那些菜,滿含孺慕之心的看另一個人。“你喜歡,就種吧!”
李承乾之前,這東宮就隻住了他和李建成,李承乾的孺慕之心,大概率是給曾經的他。
幼時的李承乾,他還是極其寵愛的。現在,他對李承乾,也是想著寵愛的,隻是李承乾對他總是冷冰冰的。他縱有滿心的寵愛,碰上李承乾一身的冷漠,寵不起來,愛不起來了。
“高明,阿耶就在你眼前,你願意回頭,阿耶也願意像小時候那樣疼你。”
李承乾垂眸半晌,誅心之言,不過他早非昔年的他了,又豈會因父親感情話,就鬱鬱難受。
“阿耶,是您先不要兒的,兒不曾背棄,如何回頭?阿娘去了,無人再護著兒,心疼兒了。所以,兒不能糊塗,情字會亂人心誌,兒不敢用情。”
說著,李承乾向後退了一步,跪直了身子,看向父親,一字一句道:“陛下,您統一了大唐,令四夷來賀,八方臣服。臣螢燭之光,不會自不量力到同日月爭輝。陛下有以青雀代臣之心,臣無非引頸就戮。
臣自知不及青雀得您歡心,不及雉奴幼年喪母,被您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得您憐愛。可是陛下,臣也是您的兒子,骨子裡也流著您的血。陛下從玄武門殺出來,廢太子什麼下場,您是知道的,陛下要臣赴死也就罷了,還讓臣滿心孺慕赴死?臣請問陛下,臣到底做錯了,您要對臣這麼殘忍?”
從貞觀十年開始,父親為李泰壯勢,綢繆廢太子!釋懷了怨恨,消散不了疑惑。第一世聲嘶力竭不曾得到的答案,這一世他依舊好奇。不同的是,第一世是兒子控訴父親,這一世隻是一個陌生人向帝王尋求解惑。
遭到李承乾連珠炮的質問,李世民怒意直衝百會,抬手欲打,又生生壓下,刺激的他頭痛欲裂,扶額揉著眉心,當年一念之差,有了廢儲之意,抬舉了青雀,卻不想將事情鬨至今天這個場麵。
“高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承乾道:“不是嗎?陛下昔年與息隱王奪嫡,設文學館,貞觀十年二月文學館就在青雀府中,緊接著陛下要魏王住進武德殿,武德殿是什麼地方,您不知道嗎?陛下與魏王乘步輦出入宮禁,這是天子的權柄。陛下令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見魏王下拜行禮。天子之下,隻太子有此權柄。陛下廢儲之心昭然若揭,難道是臣小人之心?”
甚至,王圭魏征等人上疏請父親收回三品官員見李泰下拜的特權,父親公然說出: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
當年的他,得知父親說他壽夭不幸時,他的絕望與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不過眼下,還在貞觀十一年,父親還沒說這些話,他不能拿出來說。
貞觀十三年,父親在李泰的封地,大赦當地囚犯,大赦,是獨屬於天子的權柄。父親所作所為,他冤枉父親了嗎?
“陛下問臣為何要存錢,不過是怕將來,臣身首異處,他們母子衣食不保。臣在前朝為陛下儘忠,將來陛下迎新太子入東宮。臣與陛下縱無父子之情,也該有君臣之義。屆時,隻求陛下能稍稍善待太子妃母子。送他們去嶺南遠離是非,使臣墳塚不至淒涼。”
李世民扶著桌案起身,強壓心火,上前去扶李承乾起身,道:“高明,你信阿耶,青雀他不會動搖你的太子之位。”
信個鬼!
李承乾避開父親的觸碰,膝行往後退了幾步,如陌生人一般看著父親。
“陛下恕罪,您的所作所為,臣不敢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