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師身處法壇之中,感知到了那幾條大蛇陷入了死境,也知道“墓”中的女娃兒無視他們的生死,不會出手救蛇。所以毫不猶豫地朝著越青山方向雙指彈出一道金紅色的符文串鏈,符文串鏈隔空瞬達,落下覆蓋在了幾條大蛇的身上,大蛇當即張嘴噴射出了一線毒液,好轉了過來。
白羽感知到了有高人出手隔空交戰,彪悍的身子又佇立在了女娃兒“墓”前。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出手之人,除了那老和尚和那些修行千年以上的狐狸、刺蝟、黃皮子等生靈妖獸,四周人等早已化成灰了,無一生還。
正在白羽琢磨著的時候,恢複行動能力的幾條大蛇快速地圍在了“墓”堂上。看上去是為護主,但更多地恐怕是為躲避被霧弑、被霧化露滅殺。
那些還活著的生靈妖獸也是本能地趕緊抱團,快速地緊跟大蛇,擺出一副護“墓”的姿態。一到“墓”中透出的亮光範圍內,頓覺滿血複活了,不需要再去運功抵擋霧弑了。一眾生靈妖獸相互看了一眼,一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表情,成就了他們各異的苦澀表情包。
一隻黃皮子被霧弑蝕穿了後腿,踉蹌著幾乎栽倒,光罩內的刺蝟猛地蜷成球滾到他腳下——尖刺“唰”地張開成台階,助黃皮子借力躍入光罩。光罩外,一隻狐狸,尾巴一卷,將斷後的老鼠甩到背上,自己半邊毛皮卻被霧氣燎得焦黑。“進光罩再互啄!”他齜牙罵了一句,眼眶卻泛著紅。
剩下老和尚還在猶豫,畢竟他此來的目的不純,是有站隊的。
“呦嗬,禿瓢夠膽!”白羽戲謔地質疑老和尚道,“就是不知道,你的慈悲能擋住幾次霧弑?”
與那些生靈妖獸相比,雖然都是在窺覬小男孩,但那些生靈妖獸之前沒有站隊,也沒有一定要帶走小男孩受自己控製的意思,更沒有要斷了小男孩前途的打算,目的隻是希望小男孩將來記得“他們有過付出”的這份情。
畢竟在這些生靈的觀念裡頭,付出與回報是成正比的。
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小男孩領了他們這份情,不說給他們修行資源什麼的,至少也會給他們一個修行的安身之所,名正言順地繼續修煉升級,不必像現在這樣被視為妖魔鬼怪。本來就是活在最底層的,沒準哪天就被鐵扇公主那聖嬰紅孩兒派六健將領著一幫成天無所事事的暴逆小年輕一頓“打砸搶”,甚至被“橫掃、破除”了,臨死前還得自我安慰一聲“唉,認命吧”才能被超度,努力了百年、千年也是白努力了。可,又能怎樣?
——天天擔驚受怕的,今天不知道明天怎樣的日子,太煎熬了,誰想過?得咋過?可過夠了,也還得繼續過……
老和尚轉念一想,自己相比白羽,還是高尚的,最起碼自己心懷慈悲的職業素質卻是高多了,雖有共同的圖謀(都是為了包括自己在內的既得益者而不惜斷人前途,區彆隻在於“你為你的,我為我的”),但也是“謀財”而不“害命”,更沒有要無區彆的“通吃”——至少與白羽這樣的西淵教眾相比,自己頂多是有一畝三分地,所以還是有職業道德的。
最後,還是被腦海中浮現的那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震撼了一下,“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在了“墓堂”邊,昂首挺胸地充當起了守“墓”人。
白羽這時反應過來了,盯著女娃兒“墓”,恨得咬牙切齒的。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強者自有強者的尊嚴。
終於,白羽變成了五十年前為提升血脈強度而融合過的那凶靈形態。隻見他,獅型獸麵,吊眼吊嘴,鐵包金,眼型三角狀,身軀粗壯,背部挺直、寬闊,肌肉發達,兩側有一對長著白色羽毛的翼翅,腦袋有輕度傾斜。其原形,狀似獒,但長著一對翅膀。
吼聲震天,他也準備與女娃兒殊死一搏了。
連著吼了十聲,此時四肢蓄力已足,氣勢洶洶地‘噌’的一聲直衝女娃兒“墓”。這一勢頭的衝擊,無論老和尚、大蛇,還是千年狐狸、刺蝟、黃皮子等生靈,統統無以阻擋,直抵山洞口。
山洞口處像是有一層彈力絕佳的透明膜似的,“氣勢很足,實力不夠”的白羽,剛碰上即被反彈出去了,“砰”的一聲,摔在了五丈之外。
白羽這次變回原形被摔得挺嚴重的,趕緊收了釋放的濃霧神通,療傷要緊,往嘴裡塞了一顆療傷特製的頂級丹藥,胸腔內懸浮一枚幽藍靈核,嘴裡呼呼發出一聲低吼:“力拔山兮氣蓋世!”
吼聲在眾人和妖獸生靈耳畔同時響起,仿佛聲波中夾雜著遠古戰場的金戈鐵馬聲,向眾生靈宣告:老子勇猛過人,天下無敵,你們等死吧!
千年狐狸突然捂住耳朵驚呼:“彆讓霸王的神念在此……”
可惜,晚了!眾妖獸生靈頓覺,風起雲湧,一股無可匹敵、唯我獨尊的威壓,聲勢浩大,讓他們仿佛窒息……
就在這股威能即將爆發的瞬間,楊師不得不再次出手,一道符籙懸空而起,伴隨亮起的十六字“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極速衝撞爆發的威能,護下了眾妖獸生靈。
威能爆發的區域,一枚靈果被震出地麵,黃皮子閃電般竄出,在叼住果子的瞬間甩向受傷的刺蝟。回到光罩內,隻是一句“你軟蝟甲裂了要補補!”絲毫沒在意自己前爪已經鮮血淋漓。
……
老和尚眼見白羽毫無反抗之力了,轉身對著山洞一拜,道:“老衲,擾您清夢了,謹立誓追隨,絕無二心!”
然後徑直打坐誦經,也不管山洞中女娃兒是否回應了。——這覺悟,開始進入狀態了。
一眾生靈則是與那幾條大蛇一樣,保持著護“墓”的架勢。光罩邊緣,老鼠用尾巴蘸著血,在地上歪歪扭扭畫了隻九尾狐——那是灰狐崽生前最愛的塗鴉。狐狸沉默著拔下一根銀毫,輕輕蓋在畫上,像覆上一麵旗。
一眾生靈妖獸的影子在月光下交錯重疊,竟分不清誰是誰的甲胄,誰是誰的翅膀。
對於他們而言,他們覺得,既然已經認主,那麼在主子麵前,不需要表忠心,隻需要會做事。——嗯哼,這也是一種覺悟。
……
楊師,收回了感知越青山的神識,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時間已是寅時了,越青山那邊也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打鬥可能還會繼續,但結果已經定格了。剛才通過意識感知和出手救蛇、救眾妖獸生靈,耗費了他不少精力,決定正好趁此恢複恢複。
……
劫後餘生的眾妖獸生靈,看著變身凶靈形態的白羽,趴在地上,可算出圈了。隻聽千年老鼠幽幽地來了一句:“學到了,威風!實力不夠,氣勢來湊。”
“氣勢再足,宵小鼠輩也還是宵小鼠輩,何來威風?行走江湖,氣質很重要!”千年的老虎轉頭千年老鼠所在位置,虎目一瞥,說了一句很有塵世曆練——至少數十年資深高級精英知識分子——內涵的話。
狐狸、黃皮子等一眾生靈妖獸,在一旁憋著笑。
“虎爺教訓的是……”千年老鼠縮了縮脖子,瞥見狐狸尾巴缺了一截,嗓門陡然尖利,“您當年叼走灰狐崽時,‘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狐狸尾巴一僵,光罩內忽然死寂。
“所以我剛才馱著你的族人逃命。”狐狸沒回頭,聲音悶在霧氣裡,“那年餓瘋了,對不住……”
千年老鼠上下瞅了瞅老虎,又打量了一下其他生靈,憋屈地不再說話了。畢竟雖然老虎化成了人形,但虎威猶在啊,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王者之氣,確實讓人很壓抑。反觀自己,雖然留著個八字胡,但看起來頂多也就是個師爺的形象,鎮不住人的。再看看超過千年的狐狸、黃皮子、刺蝟等,也跟自己一樣,沒有那股子讓人望而生畏的氣概。
白澤和獬豸卻是若有所思,白澤望著趴在地上的白羽,突然用前爪在地麵劃出卦象,轉頭對獬豸低語:“《易》雲‘或躍在淵’,你看這凶靈空有霸者戾氣,卻無王者……”
話未說完,千年老虎的嗤笑打斷道:“氣度比形態更重要,真正的威儀該像洞裡那位。”
老和尚聞言,誦經聲戛然而止。想著自己為……忽覺臉皮發燙,自己何嘗不是個霸者?嘴上稱慈悲,心裡算得失……
千年老虎散發罡風冷笑:“當年垓下若有這等虛張聲勢的,倒省了韓信十麵埋伏!”
他虎尾橫掃而出,地麵竟自然形成三列文字: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仿佛列隊方陣,動靜引得白澤凝視爪痕,恍惚間看見楚漢戰場狼煙。當月色漫過文字時,他突然頓悟——
“那白羽空學了個‘力拔山兮氣蓋世’,卻不知此乃霸王……”轉頭看了看千年老狼、獅子等。覺得狼是透著凶殘,嚇人而已;獅子則透著一股子霸氣,震懾力十足,但還是欠缺了那種猛虎獨行“舍我其誰”的感覺,這大概就是“王者”與“霸者”的區彆吧,雖然都是威風凜凜,身帶“威殺氣”,很具震懾感;但就感覺來說究竟還是有差彆的。
“他也就會裝神弄鬼!”千年老鼠突然吱吱尖笑:“他若真懂霸王,這會兒就該唱‘時不利兮騅不逝’了。”
這話,讓獬豸眼中精光暴漲——“舍我其誰”是要有擔當的!
霸者從來都是一副“我都對,錯的是彆人”的架勢,通過歸罪於人或詆毀他人來證明自己才是最優秀的,比如抱怨前人留下個爛攤子讓自己做不成“富二代”,就差堂而皇之地喊出“我不行是因為你的無能”;或者自己沒有文治武功、開疆拓土之功績,還覥著臉去嘲諷前輩沒文化不足以領袖天下,但實際上除了那個竊取天下的不光彩之外,被其嘲諷者有很多“第一”的功績,包括被各族尊為天下共主——天下人都臣服於他的文治武功。如此粗略一盤,小醜原來是自己,自己也就隻能跟那個竊取天下的人相提並論,隻是“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
王者則唯我獨尊而自咎,不怨天不尤人。即使在至暗的逆境之中,有很多外部因素造成自己的計劃無法執行到位,或自己的理想無法實現,或原本風生水起的事業因此而失敗,等等,王者會在分析原因之後,自咎於己,是因為自己沒有早看到會出現這個局麵。畢竟外部因素是客觀存在的,無論是人為還是自然形成,都是一體兩麵——良好或惡劣。作為王者,他會在逆境中沉澱,潛心修行,時刻準備重回巔峰;當契機合適的時候,就是他重整旗鼓,一鳴驚人的時候。他的王者之氣是油然而生的,他的氣場足以威加海內。細細體會,就會發現王者與霸者的差彆也就在於此了,一個行“王道”,一個行“霸道”;王者不怒自威,霸者怒而發威。
隻是“王霸”之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有例實證。千年老虎說得對,山洞中那女娃兒,就是王者之氣顯露無遺。
她絕口不提讓人臣服,但你不得不心甘情願地臣服於她;她不給你任何承諾,但站在她旁邊就有安全感,讓你自然而然地生出“跟著她不會錯、有得混”的信任感;你求她救命,她不理不睬,因為你的生死跟她也沒一毛錢關係,可是在她的地盤之內,你根本就不會有生死之危啊。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的想法太多,有欲有求,你想拿捏人家一把,讓人領你一份情,可人家不需要你這份情啊。人家就是有那種猛虎獨行的舍我其誰啊,一群蝦兵蟹將,根本就影響不了結果,給人送養分還被嫌棄。現在覺悟了,就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作用,沒看清形勢,活受罪也怨不得誰,更彆說人家不講情義——情從何來?義之何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