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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反派疑似微弱破防。
真是奇怪,塵儘拾長大以後實力恐怖作惡多端,怎麼還會在意姻緣樹下大凶的卦簽。
難不成邪惡的滅世反派也會有思春的年紀?
自從十年後那場滅世劫通過胎記認出他之後,妙訣始終無法將他和當年村頭喪臉的小少年重疊在一起。
小時候,村裡的哥哥姐姐都說他命裡是個無心之人。妙訣也那樣覺得。
每次他都會說“煩死了”“懶得管你”“要不是…我才不會在意你的死活”。小小的老子又喪又凶,和現在這副春風拂麵笑盈盈的樣子天差地彆。
如今他脾氣變好了,人卻變成真狗了。
很快,塵儘拾的道壇就再次懸起青銅鐘。
宮中傳來消息,那位幸免於聖母手下的天衍國君要親自參加祓禊祭禮,為即將前往赤霞宗參加萬宗仙比的東方耀天祈福。
祓禊意為除惡佑安,濯塵去垢,因此祭禮典儀傍水而置,是在王城內河旁設置了一個個間隔金紗簾的坐席。
老皇帝坐在上風處的一座重簾台上,厚重的身體被幾層遮擋,大約是上元夜受了傷。這宮裡的大臣乃至皇家族親,都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國君,他一直關在精舍裡求仙問道,這次卻被塵儘拾請了出來。
反派行為必有妖,妙訣今天會嚴防死守。
流淌著水木靈蘊的清澈河畔,禮樂笙歌潺潺流淌,男女主一前一後入席,仿佛陌生人,沒有坐在一起。
東方耀天在妙訣旁邊落座,緊攥胸前衣襟,嘶聲道:“我做不到,我試了無數種辦法,都無法讓她恢複記憶,你懂嗎……芊芊,你懂這種失去的感覺嗎?”
對麵的公玉秋也臉色蒼白,不知道在痛什麼。
妙訣沒搭理東方耀天,於是他又轉頭看向另一側的塵儘拾,“儘拾兄,你懂這種失去的感覺嗎?”
他懂個屁。
如玉如竹的聲線頓了頓,溫和含笑道:“我懂。”
“…。”妙訣簡直沒眼看配合男主演戲的反派,她在琢磨接下來的劇情。
女主雖然失憶,但依然會去參加萬宗仙比,而這次情節作為男女主屠冥主線中重要的一環,是因為在赤霞秘境中出現了一隻逃逸的魅惑係冥族。
萬宗仙比的形式和尋常宗門試煉不同,由於這是整座大陸八方共同參與的盛會,弟子選手質量自然是良莠不齊,所以開局先是一場非常殘酷的秘境求生,能活著逃出來的人才有資格進行同級對決,決定魁首。
由於男女主離開天衍國的時候對彼此身負血海深仇,所以他們倆是在她逃他追的狀態下闖入秘境的,兩個人還很有創意地各自遮掩了麵容。
在那隻魅惑係冥族的攻勢之下,男女主多次犧牲自己救對方,但就是不留下姓名以便產生種種誤會——然而除了他們自己誰都認得出他倆。
妙訣祥和地閉上了眼睛。誰懂這種救贖感?
真不敢想象解決了這一連串的虐點她會升級到什麼程度,現在已經是人級九階木靈骨,能承載的回溯時長強得可怕。反派拿什麼阻止她?
“你真要去萬宗仙比?不是吧?”
鄴彩鳳今日心情很好,因為她覺得自己對姻緣樹的許願成真了,連帶著東方芊說話也越發不忌諱,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
“不會真以為解開一次絕殺陣就配被邀請了吧,芊芊,你知道去萬宗仙比的都是什麼人嗎?我是為你好才這麼說的。”
“你不去?”妙訣祥和地睜開眼,“是不想嗎?”
鄴彩鳳呼吸一窒,臉猛地漲紅了。
上次天元鏡前,那些不知內情的修士把她認定成插足耀天哥感情的第三者,導致她沒有受到這次萬宗仙比的邀請,否則以她地級九階的靈骨資質怎麼可能還不如東方芊?
她怎麼可能是第三者?她隻是和耀天哥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而已!
妙訣不禁搖頭歎息,看向濯水塵霧間誦詠祭文的白衣青年。
她也和某人在很多年間一起長大,怎麼關係就變成了這個吊樣?
鄴彩鳳最後隻能狠狠白了她一眼,徑直挨著東方耀天坐下,儼然已經取代了公玉秋的位置。
公玉秋的臉一白,痛得很,虐心小作文正在生成,但妙訣卻聽見了係統哢噠一聲計分的響動。
她莫名其妙地問:“虐點在哪?我還沒解決呢。”
係統說:“這場祓禊活動中原本有一個虐點,但女主失憶了,這個虐點已經被自動解決。”
“還能這樣?”
早知道有這種一勞永逸的好事,她就早點下手了。
但是剛輕鬆了兩秒,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是她的身體不對。
妙訣垂眸內視保守,驚奇地發現她丹田之上的那株從芽開始長的靈骨,竟然悄無聲息地變成了一株完整的小樹苗。青綠色的靈蘊從它的根係生發,輸送到全身上下這具更龐大的經脈之樹中。
人,地,天,玄,她的靈骨資質,突破地級了。
在這座玄幻大陸上,不開靈的人數不勝數,人級靈骨更是遍地走。但一旦達到了地級靈骨的資質,基本就可以有資格參加各大宗門世家的選拔,成為他們的弟子。
因為人與地看似鄰級,修煉起來已經是天差地彆。
妙訣十分珍惜地看著自己內府中的小樹苗,明顯感覺到她的五感都在愈發清晰敏銳,手腳輕盈,天地間所有草木魚蟲的天然靈蘊都在蓬勃地向她湧來,就好像樹木澆到了春霖,又曬到了太陽。
真舒服。
可就在靈骨突破後,妙訣卻開始感受到一股視線。
帶著熱意沉重的陰暗,凝視著她,像是無孔不入的爬蟲,讓她莫名打了個寒戰。
“地級靈骨能夠承載的力量更加龐大,同時,經過了人級靈骨的平庸保護期,現在你的靈骨資質很容易被高階看透。”係統提醒道。
妙訣首先看向塵儘拾,他此時正在專注祭禮,清雋閉目。
這股視線不是他的。
她又看向東方耀天,他正在和女主用眼神在半空中舌吻,看得她一陣想死,連忙轉頭。
四周的人並未過多關注她,畢竟能坐在這裡的基本都是地級高階的天賦者,她的靈骨氣場不會太引人注目。
妙訣感到某種不適,心頭突突地跳,好像這具身體的潛意識裡正在恐懼著什麼。
但挨到祭禮結束,反派竟然都沒有出妖招,男女主也沒有開虐。
妙訣鬆了口氣,轉身離開宴席,她穿過被風吹得飄起的金紗簾,用手臂掀起又放下,就這樣穿過了十數重簾,終於停了下來。
走不出去。
那股仿佛帶著重量的濕熱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沿著她從丹田向上攀爬的靈骨,用目光愛撫似的逡巡不去。
這不是反派的視線,塵儘拾的邪惡非常清澈,甚至有種動物性的天真無邪,他不會有這樣讓人發膩的眼神。
但她懷疑這一切的異常也和塵儘拾脫不了乾係。
妙訣乾脆停止掙動,在識海中聚焦頂芽,卻發現最遠處最寬闊的一扇金紗簾被掀起,裡邊漆黑一片,那目光就從中穿透而來。
到底是什麼人在搗鬼?
妙訣突破地級之後,靈骨承載的回溯時長已經達到一刻鐘,足夠她跳回剛才的席間。
她靠近那漆黑晦暗的簾內,那道目光一直緊緊地跟隨著她,甚至以妙訣的耳力,開始聽見一些奇怪的囈語。
就在她穿過陰影的一瞬間,塵儘拾悠閒又惡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真的要進去嗎?”
妙訣不知怎麼,麵對他這種直白的壞比,反而心頭放鬆了一些。
還不待她回應,金紗簾內的黑暗如潮水一般彌漫到她頭頂,仿佛四下全都是那股熱烈的注視,她被無儘的覬覦目光窺伺著,腳下卻開始生出木金之火。
“你和她好像……”那目光甚至變得癡迷起來。
妙訣看不清黑暗中的形狀,她閉上眼以神識去看,漸漸勾勒出了一道身形,心裡有數了。
“你長出了靈骨……她一定會高興的……”
是天衍國君。
她名義上的父皇。
一開始妙訣就知道,東方芊並非東方耀天的親生妹妹,她是老皇帝白月光的女兒。
但原本的劇情裡從來沒提到過這位白月光是誰,如今經過女主母仇揭露出了他原本玉虛弟子的身份,那麼他的白月光、東方芊真正的生母……是玉虛宗的人?
可是要知道,這片大陸上的靈骨資質有著極強的遺傳因素。
通俗來講,如果母體是高階靈骨,後代雖不一定能更高,但也必有靈骨。
反之,如果後代沒有生出靈骨,那麼母體一定沒有。
東方芊的生母是一個沒有靈骨的廢柴,那是怎麼在高手如雲的玉虛宗生存下來的?
妙訣腦海中驀地閃過什麼,在百年前屠冥大戰後,玉虛宗的資質全麵刷新,湧現出了多個天靈骨,就像是全體進化了一般……
腳底的木金之火燒得她喉嚨乾涸,妙訣微微吞咽,一陣清涼的草木之息撲散在鼻尖。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塵儘拾笑得迷人又溫馨,“你和公玉秋的師尊長得很像呢?”
妙訣腦袋裡忽然嗡的一聲。
女主的師尊,鵲陽仙人,玉虛宗的掌門……
東方芊真正的生母,其實是公玉秋的師尊……?她們之間竟然還有這一層關係。
可鵲陽仙人如果是個沒有靈骨的廢柴,是怎麼成為天下第一宗之主的?
是了,答案幾乎不言而喻。
塵儘拾看她了然,讚許地點點頭,“沒錯,她直接用了一整副冥骨來造靈骨哦。”
落地就是玄級啦。
妙訣驚了驚,她看著黑暗中那位父皇的身影充滿垂涎意味地靠近。他垂涎著這張比記憶中更年輕的臉,又垂涎著她這副自己生長出來的靈骨。
塵儘拾說過,吃了冥族血肉就像鴆毒一般上癮,說明這種天生神力的物種對人類的身體絕對有強烈的副作用。
鵲陽仙人用冥族骨架搭建自己的靈骨,她的身體能否接納,會不會排異?
但現在,妙訣讓這具身體長出了純天然的真正靈骨。如果把她煉化,親生女兒同係同源的靈骨丹,或許就能撫平她後天造骨的所有副作用……
那麼當年的事也就更加清晰。
鵲陽仙人身邊不能有這個孩子,因為東方芊的凡體會暴露她沒有靈骨的真相。所以她把她放到自己最信任的舔狗身邊,不惜殺了公玉秋的母親,也要讓他隱姓埋名躲起來。
“芊芊,芊芊,你都沒見過她……到我這裡,讓我抱抱你……”
妙訣惡寒著沒動,天衍國君已經張開手臂撲了過來。
這老東西在精舍中閉門修煉了許多年,竟然有著極高的修為,幾乎一息之間,那惡臭的呼吸就到了麵前。
“幫我,儘拾,幫我……”
晦暗一片中,反派輕輕一笑:“好啊。”
妙訣心道不好,塵儘拾他也吃冥族啊,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絕對是塵儘拾早就看出了她的靈骨生長,隻是從來沒點破過,等她長到一定程度就特意引出天衍國君,讓他看見。
她乾脆利落翻身就躲,卻被一雙冰涼蒼白的手牢牢按住——
該死的,喪彪,我要殺了你!
妙訣火速在識海中凝住頂芽,握住就要回撥,可下一秒,細密冰涼的灰燼凝成了霧劍,擦著她的臉頰而過,然後黑暗中忽地噗嗤一聲。
灰燼的劍輕輕柔柔地捅進了天衍國君的胸口,灰燼像煙花一樣在他胸膛內處處爆破,把吃了冥族強化過的血肉全都炸成了碎片,然後又消失得乾乾淨淨。
天衍國君轟然倒在地上,身上隻留下了一個劍破的洞口。
他寬大奢華的袖口下滾出一小塊玉佩。
上邊是玉虛鵲陽的印記。
妙訣忽然驚醒,“不是,等會。”
你他娘的做這一切是不是都是為了嫁禍女主搞虐戀???
東方耀天看見他爹死了,周圍還有一塊和女主有關的印玉,他會猜得出他爹和玉虛宗的人有什麼關係嗎,當然不會啊!
他隻會認為是本就有殺母之仇的公玉秋殺了他爹。
塵儘拾一臉溫馨地消失:“不是你殺的,就是她殺的,你自己選哦。”
不待妙訣反應,一陣盛大的喪鐘在王城上空敲響,衝破了這金紗簾內的幻境。
下一秒東方耀天就已經滑跪出現:“父皇!!!——”
遠處,公玉秋合起了不知道是誰留給她的漠爻玉環與玉芯,麵上空白一瞬,然後忽然什麼都想起來了。
妙訣:“…………”
係統:“前方虐點爆發式出現!男女主殺父殺母之仇疊加,男主誤會是女主殺的他爹,女主被誤解選擇不告而彆,在反派的缺德麵前,他們都插翅難飛——”
妙訣麵無表情地看向消失在天邊的反派。
這狗比甚至還去姻緣樹前還願,甜蜜地敬香:“看來隻有前兩卦是準的,最後一卦是假的。”
妙訣開始認真思考把他回溯成小兒麻痹的可能性,畢竟隻有她知道他今年多大……不是,等等。
他怎麼知道他搖了三卦?
識海中,年輪表盤上的時針頂芽正在微微逆轉,就像是有什麼力量正在追來。
而塵儘拾在姻緣樹前卷著灰燼插上了香,數了數進展良好的天命情劫,抬起身,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碎片……那是現在還未發生之事。
他眼底帶著怡然自得的邪惡,等著未來的自己驚歎他的傑作。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追到耳邊:
“?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