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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訣拎著磚剛衝進丹心閣,迎頭就撞上了一堵冷冰冰的胸膛。
那人墨色萱草的素白衣擺掃過了她的小腿,少女衣袖間的環佩同他的玉質羅盤撞得叮咚,抬頭,是一雙狹長黑眸。
喪彪不笑了。
他臉上時常掛著的迷人微笑化作某種情難自禁的……厭蠢?
妙訣驚訝,他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說完了?
塵儘拾不動聲色地彆開自己的腰帶,看著她,厭蠢情緒更甚,直接把妙訣當成一團空氣,自言自語地在羅盤背麵劃拉著走了,仿佛在劃什麼數。
妙訣:“?”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磚,猶豫了兩秒,還是衝進了丹心閣。
——“什麼?他什麼都沒跟你說?”
聽完東方耀天的回答,妙訣滑坐到案旁,十分奇怪。
“儘拾兄要跟我說什麼?”東方耀天不解。
禦醫修的青光運作著為他刮骨壓毒,這還是妙訣第一次和男主單獨近距離交流,隻見東方耀天的額角被疼出了汗意,但在妙訣麵前沒有露出任何一絲弱態,一邊冒虛汗,一邊邪肆地微笑。
妙訣受不了,閉上眼,不想看他裝逼:“……沒什麼。”
反派忽然變了心意……?
難道回溯次數夠多的話,真的能讓劇情發展產生一些偏移?
冥骨刀的誕生在原本的劇情裡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不僅讓男女主這對待定天命者真正走上了分分合合砍砍的情劫之路,也在全境掀起軒然大波。
冥族之骨非常罕見,放眼天下都找不出兩段公開完好保存的,卻偏偏在天衍國這裡收藏著一段,這其實正是男女主會在這個小國曆劫的真正原因。
而能夠指引冥族蹤跡的神器更是百年難遇,從千年前海外仙庭剿滅過半冥族之後,所有大宗世家都將屠儘餘孽當作己任,哪怕是發現一塊冥族殘軀都恨不得舉旗振臂,啖其血肉。
妙訣一直都對這件事很疑惑,不是,大家都這麼正義嗎?
這座玄幻大陸圍繞著琅嬛仙庭八麵延伸,各方自有各方勢力,屠殺冥族明明應該是一件極度危險之事,怎麼大家都一致這麼積極?
當然,男女主確實就是這麼正義,一個如同白磷自燃,一個聖母心係蒼生。
他們倆愛人民,愛世界,就是不愛護環境:)
東方耀天忍著毒痛,單手支在桌案上露出一個寵溺的淺笑,“芊芊,那漠爻玉環,你找到了嗎?”
他還以為妙訣跑去姻緣樹前是救他心切。
“……沒有,樹上的錦囊都被打破了,那棵樹真可憐啊。”
東方耀天其實也猜得到這個結果,他暗自思忖,那突然出現的冥族恐怕就是為了搶奪他和秋兒的定情信物而來,因為那是他們二人最重要的秘寶!
他一定要……親手手刃那個妖物,然後屠遍天下每一隻冥族餘孽!
他胸中激蕩,卻是安撫地對妙訣道,“芊芊,無妨,你不要放在心上,耀天哥哥沒有漠爻玉環也無事。”
妙訣又吐了,剛想開噴你能不能彆這麼說話,一道傷感又倔強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你們……”
抬頭,女主扶著門框,臉色極為蒼白。
她受的冥毒更重,剛勉強壓製住經脈,就急著來看望東方耀天的情況,卻在門邊聽到這樣一番極具寵愛、柔情蜜意的對話。
公玉秋不想懷疑東方芊,可是這一切實在水到渠成,雖然對方有了些許改變,可從前東方芊就在她麵前說過希望她死了、耀天就依然是自己的這種話。
在道出錦囊位置之後,東方芊也是第一個衝過去的人,漠爻玉環卻消失了。
耀天受的毒傷較輕,沒有漠爻玉環也不致命,可她不行。這樣拖下去,她會被體內冥毒蠶食而死。
公玉秋顫顫看向妙訣,“郡主,那兩件信物,當真是沒了嗎?”
空氣靜了一瞬。
“秋兒!”東方耀天猝然起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妙訣還沒反應,霍然被旁邊的巨聲給嚇了一跳。
“你覺得是芊芊偷走了兩件寶器?她怎會坐視咱們二人被冥毒活活逼死——在你心裡,我東方耀天的妹妹,就是這般惡毒之人?”
且不說原主東方芊確實就是這麼惡毒,但是男主這狗比的中心思想是不是給自己臉上貼金?
妙訣連忙問係統:“這算不算一個虐點啊?”
係統思索兩秒:“這個虐點太過日常,不算做一劫哦。”
妙訣:“……”
她抱著胳膊放在後腦,那不管了。
公玉秋聽著東方耀天傷人的話,單薄的人形搖晃了一下,臉色慘烈。
她就知道她不該說的,她不該挑戰他們十幾年相伴的青梅竹馬之情,他們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
女主絲毫不打算解釋自己受到過的威脅,自顧自慘笑著轉身:“東方耀天,是我小人之心,行了吧?”
全場唯一健全的嘴還是沒忍住:“不是,你們倆有話能不能好好說?長嘴是乾什麼的,留著澆地用?”
公玉秋的背影似乎頓了一秒。
像是被妙訣的話驚訝,也聽了進去。
東方耀天卻桀驁地攥拳在桌,側臉咬緊:“讓她走——!”
公玉秋閉上眼,決絕離去,淚如雨下。
妙訣:“……………”
妙訣看向東方耀天:“你有病吧你?”
不管了。
可東方耀天在公玉秋走後,立刻露出了脫力的慘白表情。
他狼狽地捂緊胸膛,“我確是病了,心臟從沒有這麼痛過,像是被砍了數刀……”
他深情的眼眸寸寸猩紅,問妙訣:“你知道這種滋味嗎?身體被刀割的痛——”
“啊啊啊啊!”
妙訣的手突然生出了自我意誌對著他的臉扇了過去。
你也敢跟我提這個?
…
公玉秋失魂落魄地走在天衍國宮城中。
路過的侍者宮人知道她是小王爺的定情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但這裡不是她的家。
玉虛宗派她出山曆練,除了為了提升修為,更是為了選拔天賦者加入宗門、共謀屠冥大業。東方耀天真的很有天賦,不僅是風係天級靈骨,還有一種純然霸道的氣運在身,修為更是輕輕鬆鬆就踏入了盛靈級。
想到這裡,公玉秋閉目流露出甜蜜又痛苦的神色,再睜開眼,忽而一怔。
不遠處立著一道清雋的白衣身影,可她甚至沒有感受到對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對修者而言是大忌,但公玉秋略一思索便明白,塵道君他一定根本就沒有任何攻擊性,所以自己盛靈二境的修為才沒有任何察覺。
塵儘拾抱著胳膊思考了半天。
丹心閣內,在他透露冥骨煉刀的時候,那種古怪的空間流動感應該不是他的錯覺。
否則,就是東方耀天智障無疑。
於是他開口,略帶試探:“那隻冥族逃走了,全國百姓無法安眠,但天衍密藏中有一段冥骨,用它來淬煉成刀,就能指出冥族的位置。”
說完,他還等了一會。
公玉秋立刻睜大了眼睛:“當真?!”
塵儘拾:“。”是東方耀天智障。
反派破案了,舒服了,一臉溫和地點頭笑著說:“是啊,當真的,記得要去金鉤鄴門淬煉,那是天衍國最好的煉器世家哦。”
“多謝道君提醒!”公玉秋匆匆帶著消息去求見天衍國陛下了。
塵儘拾始終笑盈盈,眼底溫涼如水。
撇開天命者身份不談,公玉秋師出的玉虛宗,乃仙庭之下最大的宗門勢力,他們對屠遍冥族——或者說,尋得天下所有冥族,可是非常儘力呢。
而此時,他素白袖口中。
一截幽藍虯結的蠃魚環著他冷白的腕骨緩緩流動。
仔細看,他那黑不溜秋的長尾原來十分斑駁,身上鱗片已經掉了大半,兩扇翅膀一樣的鰭耷拉著,偶爾劃拉一下,毫無凶神惡煞威風之感。
他探出袖口,上翹的魚嘴在空氣中啄了啄,聲音有氣無力,“所以東方耀天就是被我毒傻了,腦子才記不住事,你怎麼疑神疑鬼婆婆媽媽的,你以前可不這樣。”
塵儘拾沒什麼表情地伸出指尖他按了回去,又自顧自開心起來:“新的劫難就要來了。”
誰知下一秒,四周空氣流動,蠃魚又啄啄啄爬了出來,“所以東方耀天就是被我毒傻了……”
塵儘拾:“?”
也不用這麼強調。
他收起臉上的開心,指尖推回去。
又過幾秒,蠃魚啄啄啄爬出來:“所以……”
七進七出。
塵儘拾麵無表情:“?”
…
丹心閣內,東方耀天捂著自己挨了一巴掌的臉,震驚抬眸。
妙訣彈了一下頂芽,時間就回到了扇他之前。
她的靈骨現在能承受的時間有十秒左右,還是挺珍貴的。
不是特彆想扇的人都不配占份額。
回溯之後,挨了一掌的東方耀天顯然沒有任何意識,還在捂著心的殤低語,“你懂這種感覺嗎?血肉之軀如同被冰冷的刀刃千刀萬剮,砍了一刀又一刀……”
妙訣:……
算了,放縱一下,再來一掌。
“啪!”扇完,彈時針,溯回。
東方耀天仍沉浸在虐戀之中,慘痛閉目:“為什麼……”
妙訣努力調理自己,但這次竟然有個驚奇的發現。
他臉腫了。
腫是很正常,畢竟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但問題在於,從邏輯上看,回溯之後他應該回到沒被扇的狀態,可扇出來的紅印竟然還存在東方耀天臉上。
嗯?妙訣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關乎她接下來的操作。
東方耀天原本沉溺在碎裂的心殤中,眼眶猩紅,忽然覺得身前覆上了一層陰影。
睜開眼,“芊芊,你舉手乾什麼?”
妙訣和善一笑,隻要速度快,就不會浪費太多回溯時長。
“啪!”
“擦!”
“啪啪啪!”
極速回溯了七次之後,妙訣終於停了下來,目光炙熱地問男主:“你有沒有什麼感覺?”
“嗯?”
東方耀天斜唇一笑,頂起三倍大的臉頰:“嗬,區區餘毒,能有什麼感覺?”
東方耀天出生尊貴,更是天衍國天賦最優越的小王爺,這張臉除了用來雙目猩紅、側臉繃緊、讓一滴淚順著刀削般的下頜線淌落之外,沒有怎麼正經用過——所以現在效果十分直觀。
東方耀天鎮定地說:“隻是想不到這冥毒竟能上侵入麵,略有火辣刺痛之感。但對我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妙訣收回手,確定了。
唯有時間奔流不息,但人就像河流中的石頭,河水順流還是逆流,他都在那裡。
——即便回溯了時間,可狀態是保留的。
這一下她簡直思路大開。
係統忽然滴滴答地提醒:“但是反派那邊已經把冥骨刀的信息告訴女主了哦,值得注意的是,冥骨刀降世之後,一旦你的姻緣樹身受到傷害,你還是會同步感知到疼痛……”
妙訣一挑眉:“所以你還能同步觀察?”
那豈不是以後還能多線操作?
係統:“?”這是什麼關注點!
仿佛是為了印證係統的提醒,閣外正好傳來聲音:“王爺!王爺!陛下下旨,令您和塵道君去共議開內庫密藏的事——”
東方耀天的親衛從外小跑進來,又震驚止步。
“王爺,您的臉怎麼了?”
妙訣祥和地收手,纖長的眼睫下閃著光亮。
反派如此積極,但沒辦法,她現在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來阻止這把砍樹刀降世了。
“大驚小怪,我的臉能有什麼問題?”東方耀天冷嗬一聲。
他是天衍國的臉麵,無人能夠挑戰的權威。
他帶著平地起高樓的臉部建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