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正,一行人從縣廨出發,騎著馬向鄭家村而去。
“你的馬騎得不錯。”林泳思輕夾馬腹,拎著韁繩,馬兒不緊不慢地走著。
“屬下幼時曾學過幾年,許久不騎,都快忘了。”李聞溪笑笑,不多解釋。
幼時學過騎馬的是真正的九公主,而不是她這個半路來的冒牌貨,上一世教會她的,還是紀淩雲,不提也罷。
因受害者幾人之間沒有查到共通點,他們依然傾向作案的人年紀不大的結論。
“不知今日我等要尋的孩童,是個怎樣的人?”林泳思問:“年紀太小的,恐怕沒有殺人的能力,太大的,又不可能引起那些女人的同情。”
他昨夜想了許久,覺得這是個悖論,既要年紀夠小,又要心狠手辣,且有足夠體力,這樣的孩童,真的存在嗎?
“大人著相了。誰說騙了人的孩子,與殺人的凶手,非得是同一個人了。”
“請問大人,您覺得什麼樣的人,會對喪夫寡婦有恨意?而且那三個寡婦都還有個兒子。包括蔣氏,似乎也符合這一規律。”
“難道凶手有個同樣的娘?也是幼年喪父,母親改嫁,自己過得很淒慘?”
“幼年喪父,生活淒苦那是一定的,但是母親是否改嫁,卻不一定。”
“這幾個死者,有自願改嫁的嗎?她們可有為夫守節的機會?”夫家根本容不得她們,被趕走後千方百計想活下去,難道都是她們自己的錯?
自己辛苦生下的骨肉,變成刺向自己的尖刀,想想都很可悲,奈何她們已經不能自己訴說冤屈了。
李聞溪迫不及待想抓住凶手,順便問他一句,你沒事吧?
“所以我們這次要找的凶手,年紀應在十幾歲,最多不超過二十歲,身材偏瘦,帶著一個年紀較小的孩子生活。這個孩子需有正常的行走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至少三歲以上。”
“不與長輩同住,沒有成婚或者喪妻,幼年喪父,經曆比較坎坷,以致心理扭曲。”
兩人邊走邊討論,得出了個雙方都認可的結論時,目的地就在前方。
鄭家村人口不多,老老小小加起來,左不過百餘戶,四百餘口,一條小河繞村而過,土地平整肥沃,也算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民風頗為淳樸。
鄭家村的地曾經屬於前朝某個姓鄭的大地主,全村人都是地主家的佃戶,以陶姓居多,裡長陶成亮,同時也是陶氏族長,對村子裡的人與事了如指掌。
林泳思帶著人來時,早就接到消息的裡長在村口迎接:“大人一路辛苦,還請隨小老兒到寒舍喝杯茶,歇息一二。”
兩進的宅子,青磚瓦房,在周圍一圈泥坯草屋之間,鶴立雞群。
“不知村子裡現有三歲以上的孩童幾何?”捧著熱茶輕輕刮著茶沫子,林泳思覺得陶成亮似乎有些緊張過頭了。
村子的裡長,每年征稅、徭役、兵役之時,與官府之人打交道頗多,林泳思來山陽的時間不長,他可能沒見過,但是也不應該這麼緊張。
坐立不安,兩股戰戰,不會主動暖場找話題,機械地問一句答一句,過於拘束。
“回大人的話,有七十餘人。”林泳思啜了口茶,滿意地點點頭,勸課農桑,關注人口也是他這個縣尉應該做的,一個小小的鄭家村就有這麼多孩童,何愁戰亂太久,人口下降,後繼無人。
“可有雙親不全、生計艱難的?”
“有十幾個。”
“將他們帶來,本官有一點撫恤下發。”衙役捧出一早準備好的物資,兩斤裝糙米和分割好的臘肉。
“小老兒替他們先行謝過大人,大人稍坐,小老兒這就喚人來。”
很快,門廳裡擠滿了瘦小的孩子,林泳思態度和藹,一一將東西送到他們手中,還關心地詢問他們現在與何人一同居住,能否吃飽穿暖,十足愛民如子的好官形象。
直到所有孩子都歡歡喜喜提著糧肉離開,林泳思與李聞溪交換了個眼神,微微搖了搖頭。
這些孩子雖都衣衫襤褸,麵黃饑瘦,細問之下,卻都有家中長輩照顧,與他們原本的猜想對不上。
“本官在村子裡隨便走走,裡長年事已高,就不必跟隨了。”既是縣尉大人發話,陶裡長將人送到門口,恭敬行禮,便止了步,麵上卻帶出來幾分擔憂之色。
也不知這小老頭有什麼秘密,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麼不擅長遮掩自己的心事。
正是農忙季節,家家戶戶但凡能動的,都在田間忙碌,割稻的割稻,挑擔的挑擔,就連三歲孩子都跟在大人身後撿著麥穗。
此時還坐在家門口玩泥巴的孩子就顯得格外惹眼,尤其這孩子一看至少六七歲的年紀。
河邊孤零零兩間破舊的泥坯房,院牆都塌了半邊,離得最近的鄰居,都在幾十米開外。
畢竟河水時常泛濫,挨水太近又潮,除非沒得選,不然村民蓋房都不會選鄰水的宅基地。
林泳思帶人直直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才看出這孩子的異樣:他雙眼無神,沒有焦距。
是個盲童,且不在剛才領取救濟糧的行列。
“小郎君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家裡大人呢?”盲童耳朵挺靈,他一早就聽到了有不少腳步聲朝著他的方向過來,停下了和泥巴的動作,突然有人跟他說話,他有些害怕。
“小郎君莫怕,這位是咱們山陽的林縣尉,特意來給你送米糧來的。你摸摸。”李聞溪將糙米袋子打開,遞到盲童跟前。
小男孩連忙在衣服上仔細擦了手,才摸索著糧袋,顆粒分明的觸感,真的是米,他小臉笑成一朵花:“多謝大人。”
“還有一塊臘肉,一會兒讓你娘給你做點好吃的!”
小男孩笑容隱褪:“我爹娘不要我了。”他的眼睛是先天性的,生下來就看不見,三歲的時候,娘生了健康的弟弟,就把他扔進了山裡喂狼,要不是明叔心善將他撿回來,他早就死了。
“那你現在跟著誰過活?”
“我跟明叔一起住,他打工去了,戌時才能歸家。”
“狗兒!唉呀,剛才居然把你給忘了,都怪我老糊塗。”陶裡長遠遠奔過來,兩條老腿可以算得上健步如飛。
“大人莫怪,實是這孩子平素就在屋子裡貓著,剛才來喊人的小子把他落下了。”
“無妨。這孩子現在跟著誰過活呢?”
“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子,陶明。”
“他人現在何處?”
“他在安南一家點心鋪子做學徒,得傍晚才能歸家。”陶裡長越發不安了,林大人莫不是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