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堆著笑的臉很快拉了下來,她向來不喜這小童養媳一個人跑出來。長得太好,怎麼看怎麼像不安於室的。
當她是瞎的嗎?在她麵前,都敢給彆的男人飛媚眼了?薛家現在有了營生,青色長衫穿在身,與他們一條巷子裡住著的其他泥腿子有了顯著區彆,就讓這小踐蹄子春心萌動了?
真是下賤!我呸!
她將手裡的東西塞進童養媳的懷裡,抬手就打:“劉妤,老娘給你臉了是吧?讓你跟我兒圓房你推三阻四,對著彆的男人裝成一副狐狸精樣!”
“這麼缺男人,老娘乾脆提腳把你賣到窯子裡去得了!衝著你這張臉,也能多賣幾百個大錢,正好遂了你的意!”
小童養媳被連扇好幾巴掌,委屈地抽泣,好不可憐,卻躲都不敢躲,隻低低求饒:“娘彆氣壞了身子,都是媳婦的錯。”
罵得上頭的彭氏與低頭哭的劉妤都沒注意到,正準備避嫌離開的李聞溪聽到小童養媳的名字,渾身一震,就想轉身再仔細看看這小姑娘的臉,被薛叢理一把拉住,帶著她快步回了家。
姓劉,名yu,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劉妤嗎?李聞溪心裡有些亂,絲毫沒有可能他鄉遇故知的激動與欣喜。
“舅父,你也聽到了對嗎?真的是她嗎?”她輕聲問薛叢理。
薛叢理重重歎了口氣:“看長相,確有幾分相似。”他當年帶著兩個孩子逃來淮安府沒多久,孟家就買了童養媳,他無意中見過幾次,當時隻覺得眼熟。
現下仔細回想幾次遇見時,那孩子的模樣。雖常年缺衣少食,瘦得脫了相,仔細看眉眼間依稀有那人的風采。
當年權傾朝野、能左右皇位更迭的左丞相劉恒,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嫡親孫女會淪落至此?
當年不過六歲,內定為未來後妃人選,連郡主公主都不放在眼裡的高門貴女可曾想過,自己最終會當個傻子的童養媳?
一直到豐盛的暮食擺在桌案前,李聞溪都有些悶悶不樂。
薛叢理不禁笑道:“難不成你還想要救她?”
李聞溪搖了搖頭。
且先不論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她與劉妤之間,還有舊怨。
父皇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閒散王爺,能位及九五,其間劉丞相功不可沒。
權傾朝野的臣子最喜歡什麼樣的皇帝呢?當然是平庸無能聽話的,她父皇恰恰符合。
便連小小的劉妤都知道,新皇是個傀儡,李聞溪這個九公主也是個水貨,沒必要太恭敬。
兩人年紀相仿,見麵次數也多,曾發生過多次爭執,搶貢品,搶首飾,搶布料,搶奴仆,每每落下風的都是她,妥妥的童年陰影。
這樣的人,她希望一輩子都彆再遇見才好。
誰能想到,世界那麼大,大梁亡國八年,京城與淮安相距兩千餘裡,她們居然能在多年後,住進同一片貧民窟,還離得這麼近!簡直就是冤孽!
“此地不宜久留,過幾個月,咱們換個落腳處吧。”一開始選貧民窟居住,一來是銀錢不湊手,二來是覺得魚龍混雜之地便於隱藏。
再住下去,弊大於利。
“嗯,縣廨後身的賣漁巷不錯,宅子不大,環境清淨。過完節我就去看看。”薛叢理盤算了下積蓄,點頭應下。
今年中秋的天氣晴好,明月高懸在空中,比點了燈燭還亮,薛銜捧著塊月餅吃得滿臉是渣。三人圍坐賞月,薛叢理興致起了,還即興賦詩一首。
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深夜,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逃啊!”
遠處,有火光衝天,空氣中彌漫著煙塵氣息,附近越來越嘈雜。
李聞溪連忙穿衣起身,見薛叢理鑽進床下拿出個布袋貼身裝好,這才抱起薛銜,喊她一起跑。
自家這破衣爛衫,鍋碗瓢盆雖然都是花錢買來的,到底沒有命重要,誰也沒想過再收拾其他東西,擠在人群裡奔出了宅子。
貧民窟的房子,多是泥坯與木板搭製,易燃得很,這麼一會兒功夫,火光又明亮幾分,眾人狼奔彘突,間或傳出幾聲孩子尖利的哭聲與大人的叫罵,忙亂非常。
等大多數人都撤離到了安全地帶,青壯才反應過來,忙拿了工具,去附近的河邊取水,開始救火。
幸得淮安是座水城,府內大大小小的河流遍布,眾人齊心協力,在官府派來人手後,進展更快,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明火終於撲滅。
保住了家園的百姓喜笑顏開,回去各自收拾,十幾間被大火焚毀的房子主人則跪在廢墟前欲哭無淚。
家裡幾輩子的落腳地沒了,他們也沒有能力花錢再蓋兩間,以後可怎麼活?
“火是從陳山家著起來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得找他賠錢!”
“對,找陳山,我新買的被褥,還沒蓋呢,全燒沒了。”
“咱們一塊兒去!不信他敢不賠!”
“千萬彆讓他跑了,他上次在主家犯事,不知道被發賣去了什麼地方,跑了咱們上哪找去。”
三十幾個苦主浩浩蕩蕩往陳山家走去。
陳山家確實是起火的中心位置,被燒毀得十分徹底,三間茅草屋連斷牆都沒剩下。
“陳山人呢?在哪呢?”眾人沒找到陳山,以為這孫子看勢頭不對,跑了。
有不甘心的,想進灰燼裡扒拉扒拉,看有沒有還能用的東西,帶回去一二也算彌補損失。
扒拉來扒拉去,能用的東西沒翻著,死人倒是翻出來一具。
“啊!死人,燒死人了!”
一具燒得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屍體,蜷縮在幾根房梁之下,不注意看,都發現不了那曾經是個人。
眾人連滾帶爬地四散逃離。
林泳思帶人趕到現場,李聞溪自然在列,薛叢理一反常態地沒有問,為何林縣尉找她一個書吏去死人的地方,而是默默帶著薛銜回了家。
案發現場可以算得上一片狼藉,到處烏漆麻黑,皂役們兩人一組,艱難清理著,等到他們將被發現的屍體用麻布包好抬到空地時,才發現死的不僅隻一個人。
不遠處的牆根下,還有一大一小兩具屍骸。
又是三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