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宅。
除了肖宇外,連主帶仆一行七人,都事先接到裡正通知,恭恭敬敬等在前廳,見到林泳思連忙行禮:“見過縣尉大人。”
肖家主子五人,除了肖宇夫妻,還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都尚年幼,最大的七八歲,最小的是個女兒,還不滿周歲,窩在奶娘懷裡打盹。
三個仆從,一個奶娘,一個肖夫人身邊使喚的丫鬟,還有個高壯的家丁,平時看家護院,肖宇外出時,跟著趕車送貨。
他們分彆被幾個皂役帶下去問話,林泳思坐在前廳訊問肖夫人,李聞溪則由肖宇帶路,去了趙彩鳳的臥房。
肖宅三進院,第一進招待外客,第二進是主家夫妻的起居之所,第三進則歸三個孩子,仆從下人,自然該住在後罩房。
就在她進了三進門檻,想繼續往後走時,肖宇卻轉了個彎,帶著她到了右側的東廂房:“官爺,彩鳳住在這裡。”
奇怪,一個針錢下人,居然也能住在第三進院。肖宅挺新,東廂蓋得寬敞氣派,推門進去,陳設與前廳相比都毫不遜色。
最明顯的,是臥房裡不單一張拔步床,旁邊還有張嬰兒床。
嗬嗬,怪不得剛同肖家人打個照麵,她就發現除了主家穿的是綢緞外,幾個仆從穿的都是細麻。
趙彩鳳根本不是什麼針線下人。
李聞溪似笑非笑地盯著肖宇,直盯得他頭冒汗珠,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官爺,草民知罪。”
肖宇不過一介平民,做點小生意多掙了幾兩銀,也擺不脫平民的身份。
按製,平民年滿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但凡有任何一條不滿足,想納個妾?行啊,大牢裡住上一年半載再說。
肖宇是個聰明的,也算鑽了空子。明麵上,趙彩鳳是簽了契的下人,隻一應吃用都比照妾的標準來,打了律法的擦邊球。
這樣的事,在民間屢見不鮮,一向秉承民不舉、官不究的原則。
李聞溪才懶得管民間這些彎彎繞繞:“你現在一五一十將你所知的、關於趙彩鳳的事都說與某聽,再敢隱瞞,某必稟明縣尉大人。”
“是是是,草民保證,句句屬實。”
趙彩鳳也是個苦命人,出身莊戶人家,父母偏心兄弟,對她這個女兒不聞不問,從會走就開始做活。
集合了父母多數優點的趙彩鳳長得美貌,哪怕被田裡毒辣的太陽曬得很黑,也遮掩不住。
到了婚配的年紀,家裡隻看彩禮多寡,根本不問男方品貌。十五歲上,十兩銀的頂級聘禮,她被賣給了安南鎮上一個殺豬匠。
殺豬匠劉大強長得又高又壯,已經打死了一任妻室,但凡是有點良心的人家,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趙彩鳳在婚後沒少挨打,哪怕懷孕生子時,都沒被善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趙彩鳳早晚要步劉大強前任的後塵時,卻突然時來運轉。
殺豬劉酒後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
沒了男人,守著兒子,這日子原也過得,哪承想劉大強的親眷跳出來搶了孩子,收了家產,把趙彩鳳趕回娘家,還一盆臟水潑她頭上,說就是她克死了丈夫。
一個弱女子如何反抗凶神惡煞的男方親眷,委委屈屈回了娘家,卻沒想到,已經成婚了的大哥第一個跳出來容不下她,父母也在一旁默許。
肖宇與趙彩鳳的弟弟趙承祖相熟,見過趙彩鳳幾回,對她的美貌有幾分意動,趙家父母便同樣要了十兩銀,將趙彩鳳賣與他為奴。
到了肖家,趙彩鳳才算過了兩年正常日子,雖日夜不停地做針線,在主母麵前還得小意伺候,好歹肖宇是個知冷知熱的,去歲還生了個女兒。
“草民之前說的,彩鳳是回家探親才失蹤的,絕無虛言。官爺此番前來,可是找到彩鳳了?她可還好?草民何時能接她回來?草民知她乃是二嫁,無論發生何事,絕不嫌棄。”
一名女子,失蹤兩三日,會遇到什麼,肖宇是有心理準備的,他對趙彩鳳有幾分真心。
唉,李聞溪歎息一聲,趙彩鳳也是命苦,遇到不慈父母與不善前夫,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安穩了,又丟了性命。
肖家所有人都被排除了作案嫌疑,肖娘子雖然厭惡趙彩鳳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室,時常刁難,卻也還算心地善良,做不出殺人越貨之事。
剩下的幾個仆從,彼此互為人證,沒有作案時間。
至於趙彩鳳的娘家,一家人根本不關心她的死活,隻追著李聞溪問,以後抓到凶手,有沒有可能能賠點銀錢,可謂冷血至極。
他們新娶進門的新娘子,則提供了一條線索:“二姑姐吃完酒後,專門來給我送了件首飾做見麵禮,說自己要抽點時間去看望兒子,不能多留。”
趙彩鳳與劉大強確實育有一子,小名柱子,在殺豬匠死後,孩子便被夫家搶走了。
李聞溪見到這個六歲孩童時,第一反應就是不喜。
穿著破爛渾身臟兮兮的倒也罷了,隻他撇著嘴,斜著眼看人的模樣,外加得知親生母親被害身亡時的滿臉不屑,都很討人嫌。
“她死不死關我何事!”很難想象一個幾歲的孩子,會對生身之母惡意滿滿。
陪在他身邊的三叔劉大鵬小心賠笑:“縣尉大人莫怪,實是那趙氏不是東西,拋棄幼子,孩子才這般怨她的。”
“哦?怎的本官聽聞,是你等為了劉大強的家財,才想方設法奪了孩子,趕走趙氏呢?占了家財卻又不好好撫養,真當本官是吃乾飯的?”
那人連忙叫著撞天屈:“草民冤枉啊,六七歲的孩子,上樹下河,正是淘氣的時候,才上身的新衣,三兩天便磨壞了,天天地裡爬泥裡滾的,這才臟了些。草民可真把他當自己兒子一樣疼啊!”
就在這時,遠遠跑過來個十來歲的男孩:“爹,給我兩文錢,我要買飴糖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劉大鵬嘴裡罵著,手上掏錢的動作去一點不慢。
“三叔,我也想吃糖。”柱子眼巴巴望著堂哥。
“小叫花子,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還想吃糖?找你那不要臉的親娘去!她前天來看你,沒給你塞錢?”
“我可聽爹說了,你那不要臉的娘給人做了小,現在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好不逍遙,可惜啊,她不要你嘍!!”劉大鵬還沒開口,他的好兒子一開口,嘲諷拉滿。
柱子撇著嘴,哭鬨起來:“她不是我娘,我沒這樣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