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有些不理解這世道。
爹娘麵朝黃土背朝天,種了半輩子地,辛辛苦苦攢了兩吊錢。自己什麼都沒乾,拜了個乾爹,憑白賺了五百兩。
爹娘再種十輩子地,也攢不這麼多錢。
隱約有所領悟,田地裡除了窮,什麼都種不出來。
想賺銀子,還得當官。
還沒正式當官就收了五百兩,當真升官了,掌握了實權,那還得了?
李平安平生首次,有了除白麵饃饃外,新的夢想或者說是欲望。
翌日。
一早去禦膳房當值。
昨天嚴苛搜查的幾道門檻,今天隻是隨便糊弄下,隸屬直殿監的太監小頭目,與李平安親切說話。
“安公公,得空一起吃酒。”
酒?
李平安頓時心動,他隻聽說過酒這種東西,據說能讓人醉生夢死、享受極樂,卻從未真個品嘗過。
宮中酒水由禦用監下屬酒醋房釀造,不歸禦膳房管理,且每釀一壇都會入冊計數,缺一杖斃。
李平安問道:“侯公公,哪來的酒水,小心是禍害啊?”
“安公公放心,絕無後患。”
小侯子低聲道:“禦用監賣了多少年酒水了,從未出過事,哪怕真查下來,宮中大大小小的公公們誰沒喝過?”
言下之意,天塌了有高個兒頂著。
李平安舔了舔嘴唇,很想答應小侯子邀請,轉念想到昨晚小方子提醒。
當下最重要的是謹慎小心,萬萬不能犯錯,靜等官缺。
哪怕些許汙點,都可能成為升官障礙,哪怕背景深厚靠山強硬,也會讓乾爹、乾爺爺麵上不好看。
“侯公公,咱年歲尚小,不便飲酒。”
李平安尋了個借口拒絕,心道天塌了高個兒可不會頂著,而是舉著矮個兒頂禍。
來到主事房給乾爹請安。
門口當值的小良子告訴李平安,孫公公尚未來當值,你可以先去灶房吃早飯。
順帶嘗嘗陛下早膳的邊角料,味道絕佳。
李平安咽了咽口水,鄭重道:“咱家就在門口候著,沒給乾爹請安,哪有心思吃飯!”
小良子眼底閃過陰鬱,本想著哄騙李平安去吃飯,回頭自己在孫公公麵前說些鬼話,興許能讓這小子失了恩寵。
未曾想年歲不大,心智卻是堅毅。
小良子臉上笑容不變,從袖口摸出張銀票,尖細聲音中帶有討好。
“昨兒咱昧著良心,收了安公公的禮,今兒原封不動還回去,還望公公不要計較。”
李平安笑著接過銀票,一天時間二兩變二十兩,放印子錢都沒這滾得快。
“良公公客氣了。”
這廝在主事房門口當差,必然是乾爹親信,不好過分追究。
不多時。
主事房門口又來了幾個太監,有老有少,年紀大的有四五十,年紀小的也有二十來歲。
李平安知道,這是乾爹的其他乾兒。
昨日與小慧子打聽過,除他之外孫公公另有六個乾兒,分彆在檢蔬司、膳底房、器皿房等地方當差。
幾人分散等候,目光時不時瞥向李平安,目光中帶著不善。
李平安不予理會,更不會過去攀談,太監乾兒之間的關係可不是兄弟姐妹,而是爭寵、競爭對手。
即使沒有利益衝突,也不能湊得太近,免得讓乾爹睡不好覺。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
小良子說道:“公公傳早膳回來了,可以進去請安。”
李平安眉頭微皺,暫且將疑惑按下,當先搶一步進門,後麵幾人魚貫而入,對著孫公公下跪,額頭觸地有聲。
“孩兒叩請乾爹金安,伏願鬆柏長青,福壽綿長!”
“桀桀桀……”
孫公公怪笑幾聲,看跪在最前邊的李平安愈發滿意。
昨兒不與下邊小太監相爭,可謂大度、格局,乃上乘馭下之道。今天與同為乾兒的太監相爭,可謂有膽、狼性,是向上爬的必經之路。
那些隻盯著下邊丁點兒好處,遇見同等人物就畏畏縮縮的家夥,終究成不了大事。
孫公公心思電轉,揮手道:“孩兒們都起來吧,咱這兒不講這些繁瑣規矩。”
李平安又叩首三次,方才起身,低頭躬身彎腰站在乾爹跟前,不敢有分毫僭越。
乾爹越是說不在乎規矩,那就更不能有絲毫不敬。
孫公公問道:“昨兒尚膳監可有事發生?”
李平安幾人微微搖頭,唯有檢蔬司當差,負責將上貢、采買蔬菜記錄入冊的書吏太監,小俊子上前說道。
“啟稟乾爹,檢蔬司丁主事斷了劉家供應,轉為從崔家采買瓜果蔬菜。”
“崔家,丁公公,淑妃娘娘……”
孫公公喃喃自語,略加思索後吩咐:“此事關係世家、後宮,區區小事不好請動乾爹,小俊子轉告劉家,咱家從他那采買爐炭乾柴。”
小俊子躬身道:“孩兒明白了。”
隨後膳底房當差的小路子稟報道:“乾爹,元妃近日所食多酸少辣,浮動遠超過往五成。”
膳底房負責記錄所有宮殿膳食,上了什麼菜,吃了什麼菜,哪樣菜肴剩的多。
最開始是為了調節膳食,節約銀兩,避免生病,又能將所有膳食追根溯源,哪道菜出問題都能徹查。
現如今國朝昌盛,宮中奢靡之風盛行,膳底房用處早已變化。
孫公公臉色變幻,冷聲道:“仔細看著那位吃食,切不可有分毫懈怠,咱家這就向乾爹稟報。”
元妃可不是淑妃,後者雖出身高貴,但不得陛下寵愛,純粹是為拉攏世家而納。
前者是陛下寵妃,兄長又掌握重兵。
若是吃出了什麼疾病,陛下為了安穩北疆軍心,定會嚴懲尚膳監上下。
更可怕的是沒病,而是因孕易口,又正值東宮空缺,對國朝影響更為恐怖。
孫公公急匆匆離開,幾個乾兒互相對視一眼,哼了幾聲拂袖而去。
李平安來到傳膳房,坐在太師椅上閉目沉思,回憶揣摩今早發生的所有事。
“首先小良子最有問題,先說乾爹未來當值,又說傳早膳回來……”
“這廝要挑撥咱與乾爹的關係,壞咱家恩寵,不可久留!”
“門口的小侯子誘咱吃酒,是有心還是無意?是受人指使還是巴結咱家……”
李平安眸光低垂,抓住太師椅扶手,模仿著孫公公坐姿、神態,臉色陰沉似水。
“咱家看不穿小侯子肚皮,索性就與小良子一並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