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3年春季外交工作報告
日期:1833年4月15日
致:英國外交大臣亨利·約翰·坦普爾子爵(帕麥斯頓子爵)
發自:巴黎
發信人: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尊敬的大臣閣下:
在當前複雜的歐洲政治局勢下,我認為有必要向您彙報我在巴黎與意大利革命組織“青年意大利”領導人朱塞佩·馬誌尼的一次重要接觸。這些接觸使我深刻認識到,在奧地利與俄國的雙重壓迫下,不列顛或許應當考慮另辟蹊徑,利用當地民族主義力量對抗我們的共同敵人。
1815年,**主義為繼續在歐洲立足,根據其固有理念重新塑造歐洲世界而努力掙紮。如果說,他們從一開始是胸有成竹的進攻,那麼現在其性質已經轉為防禦。以致我可以妄下決斷,我認為在梅特涅領導下的奧地利與普魯士、俄國組成的‘神聖同盟’其實在事實上已經失敗了。
相反的,自由主義在這十多年間獲得不少優勢,並且日益具備進攻的性質。另一方麵,業已形成的各種不同自由體製,同樣麵對著不同性質的問題、衝突和嚴峻考驗。
一、歐洲局勢和即將召開的慕尼黑會議
目前,歐洲的政治格局正處於劇變之中。俄國與奧斯曼帝國在屈希塔亞協定中達成的協議進一步鞏固了俄國在東南歐的影響力和其在黑海及地中海的軍事存在,而奧地利和普魯士則妄圖通過即將召開的慕尼黑會議,企圖進一步鞏固神聖同盟對歐洲大陸的控製。
根據最近的情報,俄國、奧地利和普魯士正試圖在慕尼黑會議上達成新的共識,進一步打擊歐洲的進步勢力,並通過合作控製東歐和中歐的政治局勢迫使不列顛在該地區出局。這些潛在的動向,嚴重威脅到了不列顛的海外投資、航道安全及固有的戰略利益。
正如不幸因為火車事故離世的前國務大臣威廉·赫斯基森先生所言:分散敵國的力量,是確保不列顛國家利益的關鍵。在這種背景下,支持意大利的民族主義運動顯得尤為重要,因為這不僅能夠牽製奧地利在意大利的力量,還可以分散普魯士和俄國在其他地區的注意力。
二、聯合歐洲民族主義勢力對抗神聖同盟的戰略意義
奧地利依靠對意大利北部地區的長期控製,使得其有能力成為神聖同盟的重要支柱之一。支持意大利的民族主義運動,可以直接牽製奧地利在該地區的力量,迫使其將更多的資源和注意力投入到維護意大利北部的穩定上,從而使其分身乏術,迫使奧地利人無法在其餘議題上與不列顛繼續喋喋不休的爭議。
與此同時,意大利人民對於自由主義的歡呼也值得引起我們的注意。在1830年法蘭西爆發七月革命後,這股野火就迅速從巴黎燒往歐洲各地,並逐漸波及到了瑞士、比利時、波蘭、葡萄牙、不列顛、等國,而意大利的各邦國也在此行列之中。
1831年,莫德納、帕爾馬、博洛尼亞、羅馬涅、馬爾凱和翁布裡亞等地區先後爆發了大規模起義,人們升起了三色旗,成立臨時政府並製定了具有自由性質的法律。雖然這些起義很快就被奧地利通過武力乾涉鎮壓下去,並以失敗告終。但是我們從中不難發現亞平寧半島上的人心向背。
在同一時間,德意誌地區各邦也爆發了大量的學生運動及自由主義遊行。在一些德意誌小邦國,例如不倫瑞克與黑森,兩位大公先後退位,而他們的繼承者則被迫通過了一部自由主義憲法。
薩克森慌忙改革邦代表大會,巴登的議會在統治者的讓步下重新恢複運行。萊茵河畔的巴伐利亞布滿了共和派創辦的報社,多年來陷入死寂的大學青年聯合會也重新恢複了生機。在1832年5月召開的漢巴赫集會上,3萬名參與者高呼人民主權、統一、建立德意誌共和國和歐洲自由國家邦聯的口號。
而無能的巴伐利亞政府除了采取起訴、審判、逮捕、禁止結社、禁止集會和展示國旗等極端措施以外,對於這些自由主義團體毫無解決辦法。而普魯士則更是一潭死水。
反觀不列顛,具備遠見卓識和長遠考慮的國王陛下及大臣閣下在吸取了去年不列顛因議會改革掀起的全國性暴亂教訓後,決定主動派遣我前往漢諾威王國,幫助我們的兄弟盟邦製定通過一部自由主義憲法無疑是一手妙棋。
在新的自由主義憲法通過後,漢諾威王國將會成為整個德意誌地區的自由進步勢力的領頭羊,並為拓展不列顛在德意誌邦聯各國中的影響力起到示範作用。而這個模範作用,以我的淺薄知識與鄙陋見解,我認為同樣可以運用到意大利地區。
因為在奧地利人完成對意大利各邦起義的鎮壓後,他們雖然在政府備忘錄中向意大利各邦國的**主義教士政府建議,需要進行溫和的初步改革。但是以他們目前所呈現的改革力度,這無異於隔靴搔癢,奧地利式改革不止沒有滿足意大利人民的願望,反而加重了他們與現有政府的對抗情緒。
其次,若意大利的革命運動能夠在歐洲大陸引發一定的關注,普魯士和俄國將不得不重新評估其在歐洲的戰略部署。特彆是在當下這個時間點,奧斯曼帝國在俄國的影響下與埃及的屈希塔亞協定簽署後,俄國的擴張野心日益明顯。牽製其在歐洲其他地區的力量,將有助於我們平衡其在東歐和中歐的影響力。
雖然在今年即將召開的慕尼黑會議中,梅特涅的願望是加強神聖同盟的內部合作。但實際上,奧地利、普魯士和俄國之間存在著深刻的利益分歧。
例如,在波蘭問題上,俄國希望通過控製波蘭來擴展其在歐洲的影響力,並利用波蘭作為緩衝區防禦西方的潛在威脅。
而普魯士則對波蘭領土的部分區域存在自身的利益訴求,特彆是在波茲南地區,他們希望將這些地區納入普魯士的版圖。
奧地利人雖然在波蘭問題上沒有俄國和普魯士那麼直接的利益衝突,但作為神聖同盟的一部分,他們對俄國在波蘭的強勢擴張保持警惕態度,並擔心這種擴張會影響到中歐的勢力平衡。
而在巴爾乾半島和奧斯曼問題上,俄國希望通過支持巴爾乾半島的斯拉夫民族主義運動,削弱奧斯曼帝國的控製,從而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尤其希望獲得黑海和地中海的出海口。
奧地利則強烈反對俄國在巴爾乾的擴張,因為這直接威脅到奧地利在東南歐的利益。奧地利在該地區擁有顯著的政治經濟利益,並希望通過維持奧斯曼帝國的領土完整以達到遏製俄國的擴張。
普魯士人對巴爾乾半島不感興趣,但是作為德意誌邦聯的一部分,普魯士很希望在奧斯曼問題上聯合俄國削弱奧地利,從而使得自己更有機會從奧地利手中奪得德意誌邦聯的領導權。
至於意大利,奧地利控製著意大利北部的倫巴第-威尼斯地區,對意大利統一運動持強烈反對態度,並試圖繼續維持其在意大利的統治。而普魯士與俄國雖然在意大利沒有直接的利益,但是兩者都對意大利的民族主義運動表示警惕,並擔心類似的運動會在歐洲其他地區引發革命浪潮。
不過,如果奧地利在其他關切到他們利益的問題上冒犯了他們,他們也有可能成為奧地利在意大利的對手。
我深信,以國王陛下與大臣閣下的瀚海智慧與深謀遠慮,可以很輕鬆的從這些問題中找到最合適的排列組合。在不同的問題上,使用不同的組合將會取得不同的效果。但在此之前,我建議不列顛應當儘可能的收集我們在各個問題上能夠動用的資源。
與青年意大利等歐洲民族主義勢力建立良好關係,靈活運用外交手段,支持這些有潛力的革命力量,將為率先在歐洲實現自由主義改革的不列顛搶占道義優勢與輿論聲浪,並對不列顛在歐洲的戰略布局帶來積極影響,進而實現我們的戰略目標。
我在此恭候閣下的最新指示與回信。
願上帝保佑國王陛下與他的國家。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駐法蘭西王國公使館
巴黎,法國
——.安德森著《高遠之見:英國外交部1782-1982》
君主的職責是執行人民的意願,首相的職責是執行君主的意願,外交大臣的職責是執行首相的意願,而外交官的職責是執行外交大臣的意願。在這一點上,我們親愛的‘約克蝮蛇’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直到今天亮出他的毒牙之前,都做的很好。不過這也不能全都歸罪於他,因為我早該想到,自從1832年以後,他的心就變成鐵打的了。
——帕麥斯頓子爵,1850年6月25日,於下院辯論演講
布雷奧克偵探事務所旁的一家小酒館內。
臨街的桌子前雲霧繚繞,施耐德從懷中取出一封剛到的信箋遞給了亞瑟。
亞瑟頭也不抬的用勺子對付著麵前的普羅旺斯燉肉,一點要接過信箋的意思都沒有。
“用不著給我,你直接告訴我,大臣是怎麼回複的就行了。”
施耐德夾著雪茄抽了一口:“亞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會私底下拆彆人的信箋。”
“我可沒有懷疑你的人品,施耐德。”
亞瑟用餐巾抹了抹嘴:“我隻是覺得,如果真是那種十分機密的情報,大臣也不會用如此草率的渠道發件。所以信裡的內容,彆人看了也沒什麼。”
“嗯……你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施耐德將那封信收回懷中,旋即開口道:“總而言之,大臣原則上同意了你的請求,並且願意給你撥付一部分活動經費。”
“原則上同意?”亞瑟當然懂這套辭令:“也就是說,這件事可以做,但是出了問題得我自己擔著。”
“你可以這麼理解。”施耐德解釋道:“畢竟大臣打定了主意要和梅特涅爭個高下,但是不列顛與奧地利總歸沒有到撕破臉的程度。因此,如果讚助青年意大利的事情暴露了,還是不太光彩的。到了這個時候,外交部就隻能遺憾的歸咎於外交官的個人行為了。”
亞瑟品了口發澀的紅酒:“我本以為我替托利黨出過力,替輝格黨流過血,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結果到頭來,我還是沒有正式編製,出了事就是臨時工嗎?”
施耐德聞言安慰道:“老弟,這不一樣,你總歸是進步了。從前伱在蘇格蘭場乾一線巡警的時候,有可能因為一起案子處理不當就把你給解雇了。而等到你做了高級警官,要想拿掉你,就隻能靠倫敦暴亂這種級彆的事件了。而現在,拿下你的前提變成了暗自讚助意大利革命組織,你現在可比以前值錢多了。老弟,這才不過幾年的時間,你的行情就漲成這樣了,全歐洲的證券交易所裡都沒有勢頭這麼好的股票,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亞瑟捏著下巴尋思了一下,好像還真是施耐德說的那樣。如果要說首相和小辦事員有什麼區彆,除了都會犯錯以外,那就是前者犯錯的破壞性可比後者大多了。施耐德這次來歐洲,不就是為了替帕麥斯頓子爵補他的爛褲襠嗎?
喔,如果這麼說來,首相和小辦事員還有一點區彆,那就是後者雖然危害更小,但是犯事沒人替他兜著。
想到這裡,亞瑟忽然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麵的施耐德,驀地一笑,與他舉杯相碰道:“奧古斯特,有你安慰,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哪裡的話?咱們倆的關係,那可是一起挨過鞭子泡過澡的。”奧古斯特品了一口酒,回味悠長道:“更彆提,你前天還帶我去逛了劇院後台,送了我幾雙女演員的舞鞋。”
亞瑟假模假樣的問了一句:“幾雙鞋而已,值不到許多錢,你喜歡就好。對了,奧古斯特,你……穿著合腳嗎?”
“穿著合腳嗎?亞瑟,你在說什麼瘋話?那可是用來收藏的!”
施耐德指正道:“你知道像是多瓦爾、費麗埃這些正當紅女演員的衣物首飾在巴黎能賣到什麼價格嗎?”
亞瑟聽到這話,差點噴了施耐德一身紅酒。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年頭就已經有收藏家做起這種‘高端生意’了。
亞瑟用手帕遮住嘴邊的酒漬:“是嗎?原來這些東西還有收藏價值呢?我還以為大夥兒通常都是收藏上了年頭的古董呢,原來現代的東西他們也要。”
施耐德望著亞瑟,一副‘我都不知道你來巴黎到底學了點什麼’的鄙夷表情。
“就這麼和你說吧,這些衣物服飾隻要被女演員穿過,立馬就可以在它們原有價格的基礎上翻個倍,而且女演員越當紅,這個價格倍數就會越高。譬如說伊達·費麗埃,那些趕時髦的貴婦人們通常願意為她佩戴過的戒指給出十倍的溢價。至於她的衣物,由於衣物本身就沒有首飾貴,所以衣服的溢價通常更高,有時候都能達到上百倍那麼瘋狂。”
“伊達·費麗埃?”
亞瑟對這個名字簡直再熟悉不過,這位巴黎的當紅女演員正是大仲馬的新情人。兩個人天天你儂我儂,亞瑟原本還有些受不了大仲馬的矯揉造作和土味情話,但是轉念一想,其實這胖子每天晚上都是在抱著一箱黃金睡覺。
在金錢的誘惑麵前,大仲馬的吃相比起那群大銀行家和大地產商還是好看太多了。
畢竟這胖子乾的起碼是力氣活兒。
當然,這些話亞瑟也隻能在心裡想想。
畢竟他也不想在巴黎的大路上走著走著,突然被小巷子裡竄出來的黑胖子甩上一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現在的心胸已經足夠寬廣了。
但是亞瑟還沒從對大仲馬的羨慕中走出,他轉念又想起了一個令他極為心痛的事實。
前天帶施耐德參觀劇場後台的時候,他也應該順手進點貨的。
果然啊!
還是老話說得好,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清清白白的發財機會又這麼錯過了。
一想到這兒,亞瑟隻覺得盤子裡的普羅旺斯燉肉都不香了,吃起來就像是嚼內褲似的。
不過,一千個人的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個口味估計會比較適合埃爾德。
餐館侍者來到亞瑟的身邊,捧著記餐單俯下身子禮貌詢問道:“先生,您的湯品要什麼口味的?”
亞瑟心不在焉的一擺手:“原味就好。”
“原味?”侍者似懂非懂的琢磨了一下,最後索性聳了聳肩膀:“請您稍候。”
施耐德望著麵前這位悲從中來的小兄弟,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便開始講述起了這幾天的工作安排。
“德萊賽特先生比我們預想的還要起勁,他不止給我們的銀行提供了辦公場地,而且為了能夠讓它看起來更正規,還幫我們搞定了許多合規手續,並拉來了一些新儲戶。而德萊賽特小姐更是讓我大吃一驚,這姑娘如果不是個女孩兒,說不準能夠繼承她父親的事業……”
說到這裡,施耐德的話語忽然一停。
他謹慎的瞥了一眼餐館的入口處,那裡響起了風鈴聲,一位風塵仆仆的五十多歲法國中年男人正在門口四處張望,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施耐德紳士的從上衣兜裡摸出了兩枚銀幣按在桌上,隨後站起身道:“亞瑟,這頓飯我請了。看來今天不適合談事情,因為還有其他人找你。我先回公使館,下午會去聖馬丁門劇場看戲,如果你要找我,到時候可以去那裡。不過晚上你就彆來尋我了,我有一些個人事務要解決。”
施耐德剛剛離席沒多久,亞瑟的耳邊便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隨後,他隻感覺到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維多克渾厚低沉的嗓音隨之響起:“老弟,情況不妙,我們得立刻去一趟聖佩拉熱監獄。”
亞瑟調整好心情,深吸一口氣道:“怎麼了?”
“有人死了。”
“嗯?”亞瑟扭頭望向維多克,隻見這位法國神探的臉陰沉的可怕:“誰死了?”
“馬克西·弗朗科斯,那個我們要找的偽造犯,他今天早上被發現死在了監獄裡,監獄方麵暫時還沒有給出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