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文訓前腳將文若和韓意接走,後腳又派人把臨潁三巨頭還有崔赦都喊走了。
再後來,陳嘯也回去了。
喬遷宴便就此結束,眾友歸家,隻剩下呂齊一個人。
後院的青檸也送彆了女友們,又叫呂齊回家去喊世容,提議一同去金水河上泛舟遊湖,要單獨與他們夫妻倆說說話。
淩晨也是這個意思。
貴族之間也是有圈子的,世容的家族在普通百姓眼裡已經是一方巨擘了,但在一磚頭扔下去能砸死好幾個公侯大官的汴京,著實不夠看,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兒。
先前是她無知無畏,後來才知曉蟬鳴宴上認識的那幾位,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是能單手拿捏整個呂家的存在。
但新府落成後的采買調辦,她都出力不少。不跟她親近親近,青檸和淩晨都有些過意不去。
金水河就在府牆邊上,沒叫彆人跟著,淩晨重溫了一下當年去安慶府救周元昭時,無師自通的撐船技術,一葉烏蓬離岸而去,泛舟湖上。
“姐姐何必多此一舉,小妹寒門微末,不能與那幾位姐姐同坐,本是常情……”
世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撥弄著手中的團扇,流蘇從她的指尖滑落,柔順飄逸。
青檸並肩與她坐在船尾,搖頭說道:“我原本也是農家浣衣女,隻不過相公在戰場上拚命,才得來富貴。妹妹與她們待著不自在,我們就單獨說說話,定然不能厚著她們薄了你。”
“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我們夫妻又何嘗不是?身為旁支,本就該放下身段,為家族做下九流的商賈。是相公不甘平庸,數度犯險、刀口舔血才換來今日,每每想起……”
說著說著,世容便委屈的哽咽起來,低頭拭淚。
小船不大,她的話自然也傳到了淩晨和呂齊的耳中。呂齊坐在烏篷的另一邊,歎了口氣後,握著拳頭說道:
“自古嫡庶有彆,我爹是庶出,從小大房的人就欺負我,不肯正眼視之,我也認命。可呂侑的女人也夫唱婦隨的欺負容兒,拿她當丫鬟呼來喝去,我卻不能容忍。”
淩晨將船篙放在甲板上,也在呂齊身邊坐了下來,拍著他的肩膀對小舟另一邊的世榮說道:
“弟妹不必哀傷,往日種種,已經散如塵煙。如今平雲執掌印刷坊,又主刊汴京時報,等到天下一統後,活字印刷之術公布於世,就是大房求著他回家祭祖了。”
世容擦去眼角的淚痕,吸著鼻子調整好心緒後,破涕為笑:“我也不求他揚名立萬,隻要我們夫妻能不受製於人,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很好了。”
淩晨看著身邊的呂齊,腦海裡泛起了王臣鶴的背影。比起王臣鶴當年的迷茫和困惑,呂齊要麵對的壓力更大——本就難覓的功名和來自大房的關愛,超級加倍。
孤身一人前往鄴城求見孫煦,為家族與虎謀皮;雞城酒肆群敵環伺,舍生忘死拔刀一試;即使潑天的功勞被人頂替,也不見頹喪懈怠,仍舊來到汴京尋找契機。
鄴城樓台,於角落豔羨彆人意氣風發;幽州庭院,坐窗前靜觀案上燭燈明滅;冀州道野,冷雨中冰針拍臉泥染足靴。
俱往矣!
活字現,時報出,奪回所有曾經失去的一切。
“弟妹往後見了她們,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自從鄭王那日召平雲進府夜宿後,你已無需仰視呂家的任何人。”
世容聽的麵露疑惑,呂齊瞪大眼睛望向淩晨:“鄭王跟哥哥允諾什麼了?”
“沒有,不過我對我們正在做的事業很了解。”
淩晨左手摟著呂齊的肩膀,右手手心向上指著他,對坐在對麵的青檸和世容一本正經的說道:
“相信我,千百年後,人們或許會想不起今天的皇帝叫什麼,但一定會記得他。”
青檸跟世容聽的愣住了,齊齊將目光投向呂齊,說不出話來。
船行綠水間,芙蓉盛開在倒鬥般的綠荷葉叢。遠處畫舫在湖上遊曳,隱約可見舞女展袖,裙袂飄揚,絲竹聲蕩。
岸邊樹梢綠葉盛濃,幾顆歪樹石榴花開,春日孕育在巢中的幼鳥已經破殼長大,張著嘴巴嘰嘰喳喳等待老燕投喂,池亭水閣下,大鴨子領著一群小鴨子,在水麵上留下道道波紋。
一團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彙聚,不一會就將原本晴朗的天空籠罩,驟雨急至,雨點劈裡啪啦的打落下來。四人連忙鑽進蓬裡,青檸和世容抱在一起,互相挽著彼此的胳膊,指著船外大呼小叫。
新荷落雨,水珠在菏葉上跳濺如珠,船上的酒壺空了,淩晨就跟呂齊卷起袖子,舉著酒觴伸出蓬外接雨水喝,還附庸風雅取了個“無根水”的名,呂齊掐了一朵滿是水珠的荷花,清新的水汽混雜著草植的淡香,縈繞在船蓬中。
漂至河心汀洲時,一隻白鷺抬起纖細的腿腳,長長的喙嘴表麵也掛著雨水,羽毛濕漉漉的。在見到淩晨他們的小舟靠近後,猛的一甩頭上水珠,張開翅膀冒著大雨飛向遠方。
這雨來得急,去的也快,原本像是快要沸騰的水麵漸漸息緩,已經能看到水下的魚兒遊蕩。淩晨也顧不得衣服,整個人很不雅觀的趴在濕漉漉的船板上,握著一節乾竹想要把水裡那隻偶然發現的綠殼王八撈上來。
呂齊這個人妙就妙在,沒有世家公子的儒雅和矜持,更像是魏晉風流的那種放浪形骸。
他叫淩晨不要撥水驚了水龜,去撐著篙把船微微靠近些,瞅準機會直接徒手入水,在一片水花中將那王八揪著後腿拽了上來。
這隻雙麵龜還不服氣,伸長脖子就要轉頭往後咬,嚇得呂齊連忙鬆手將它扔在了船板上,淩晨眼疾手快,一腳踩住了它的龜背。
“哈哈哈哈!今晚有的食了~”
“哈哈哈~”
青檸和世容望著兩個衣濕發亂、跟小孩子一樣胡鬨的男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是捂嘴偷笑。
幾人一直玩到岸上炊煙升起,天還未暗、空中卻掛上一輪明月後,這才興儘晚歸舟。
玩的時候隻顧著爽了,離岸之後隨它漂泊,看到新奇的地方是有趣的東西就劃拉兩下,漫無目的的東橫西擺,可回去的時候就遭老罪了……
淩晨和呂齊互相換著撐篙,兩個人都撐的胳膊酸痛,最後實在不行了,青檸也挽起袖子接過竹篙,這才合力將小舟劃回岸邊。
解二早已在岸邊等著了。
“侯爺,有你的信,關中來的。”
肱二頭肌酸到抬不起來的淩晨隻好使勁甩了甩雙手,走在呂齊青檸他們身後,將信封拆了,掏出裡麵的信箋來。
看著看著,淩晨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經營關隴將近二十年,三秦大地的最高行政長官,十萬關中軍的軍事統帥,關中王韓玨,逝世了。
比這則消息更令人震驚的是,馮翎留後韓臨指責是世子韓登逼宮弑父,謀權篡位,在馮翎太守、藍田侯韓瓏的支持下,率五萬大軍進攻長安。
韓登立刻率眾組織反擊,本來以長安的城防,是完全不用擔心的。但城內的裴家趁夜殺害北城守軍,打開城門引韓臨大軍攻入了城內。
韓登被迫退出城,撤到華陰整頓人馬,集結各地勤王之師,準備再戰。
就在這個時候,更離譜的來了——
韓瓏不知道從哪查出了真相,原來韓玨是正常死亡的,韓臨是為了關中王的寶座才權欲熏心、兄弟鬩牆,是關中百姓的罪人。
所以他軟禁了韓臨,請韓登重新回到長安,主持大局。
關中百姓懵了,這是要鬨哪樣?你們在玩什麼新奇的把戲?
韓登在信裡告訴淩晨,他的好叔叔先是攛掇有繼承資格的笨弟弟誣陷他,串通叛徒奪下長安。目的達成後,又翻臉不認人軟禁了韓臨。現在想把他也騙去長安,再將他們兄弟一網打儘。
這樣一來,子承父業沒有子,就隻能兄終弟及了。
沒錯,韓瓏是韓玨的親弟弟,關中軍一直以來的二號人物。
天家無情,韓玨戎馬一生、虎步關右,怕是也想不到自己才剛去世,弟弟和兒子們就為了權力爭的頭破血流吧?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威望最高的韓玨已經去世了,實力僅次於他的韓臨被人利用完後給軟禁了,其他人也就有想法了。
關隴地區被韓家統治了這麼多年,也該換個姓了。
韓登告訴淩晨,最近他手底下原本忠於父親的將領們不是中毒暴斃就是突然消失,他已經感受到了濃濃的危機,怕是自己也快成彆人的提線木偶了。所以趁著還有人身自由,派心腹給淩晨送出了這封信,向淩晨求救。
皺著眉將信看完後,淩晨朝著解二招了招手。
“通知劉廷讓,集合全部護莊隊。”
解二聽後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
前麵的三人見淩晨不走了,都停下腳步等他,待淩晨跟上來後,青檸好奇的問道:“是登兄弟的信嗎?”
“嗯……”淩晨臉色平靜的說道:
“他爹去世了,我得去趟關中。當初給咱爹歸葬祭祖時,他親自來拜謁過,現在輪到咱家還人情了。”
聽到這個消息,青檸不禁皺起了眉梢,呂齊夫婦也露出了一臉肅容。
“那是該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