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白衣淩雲,殘花淺酒片時清,
禦龍順水而行,舊夢朱璃碧宇,
火連營。
水流平靜的長江中,一葉扁舟緩緩駛向北岸,初春的寒意尚未退卻,江麵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輕霧。偶有白鷺飛過,更遠處的高空中,雁陣成行。
一身裘衣的曹嘉獨自立在舟頭,手裡捧著暖爐,望著遠方怔怔出神。
過去兩年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如今夢醒了,讓他感到一陣恍惚,還有些茫然。
侯爺說,要將自己真正代入進去,卻沒說,該如何從裡麵走出來。
李岐完了,李唐也廢了,皇室直係後繼無人,子孫輩都被自己趁亂屠了個乾乾淨淨,宗室、權貴、大臣也殺的七零八落,青黃不接直接斷代。
這次回去,自己應該會受到陛下的召見,伯爵肯定是跑不了了,就是侯爵……也未必沒有可能。
可曹嘉就是開心不起來,隱隱覺得有點對不起李岐,辜負了他的信任。
儘管一開始就是假的。
而且,雖然他屠殺烏衣巷的時候沒有一絲手軟和猶豫,甚至連繈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放過,但其實,他內心真的不喜歡殺人。
矛盾,極致的矛盾。
“唉~”
長歎一聲後,曹嘉低下頭,看著如鏡麵般平整的江水被船頭分割為兩半,蕩著陣陣漣漪向後流去,聞著帶有淡淡魚腥味的水汽,放寬了心。
回去後,就去侯爺那裡考個教師資格證,待在靜寧書院裡,安安靜靜的教一輩子書,詩酒為伴,逍遙此生,做個閒人。
等等……
曹嘉原本放鬆的心情猛的一揪,原本散漫的眼神猛的瞳孔一縮!手中的暖爐也“啪嗒”一聲掉在了甲板上,濺出陣陣火星和絲絲青煙。
閒人……
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麼,他眉頭緊皺,整個人身形不穩的向後退去,直到單手向後扶住船艙的木板才堪堪穩住平衡,心中暗叫不好!
怎麼把他給忘了呀!!
——
“李青蓮曾有詩雲: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你看這天姥山,在我等眼中雖說奇峻,可就算是窮儘一生才學,怕是也寫不出這樣的傳世語句來!唉~~人生真短,隻一晚看不儘陰晴圓缺,隻一生走不完大千世界……”
閻改之放下手中的酒葫蘆,麵露不屑的對騎在自己身後的唐國八皇子李嘉說道:
“看你那沒有見識的樣子,我承認這天姥山確實配得上‘越中盛景’和‘東南眉月’之稱,但還不至於讓你做出那般感慨,若你見過祁連山,就不會這樣說了。
我還是喜歡最後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我這輩子也是這樣的誌向,花朝廷的錢,遊自己的山水,此生絕不鑽營廟堂。”
李嘉聞言頓時好奇的問道:“祁連山是什麼模樣?”
閻改之揪著胯下的毛驢韁繩,思索著回憶道:“蒼茫雲海,無儘雪峰,看不到頭的草原上駿馬奔馳,有些山巒頂峰還有雪蓮盛開,有時日光初升,金光撫頂……看見祁連山,你會覺得天地都很渺小。”
李嘉摟著閻改之的腰,努力想象著那種場景,還是有些無法將山和草原聯係在一起,草原怎麼會望不到頭呢?唐國境內就沒有望不到頭的東西,除了茫茫東海。
就在戶外探險二人組騎著任勞任怨的驢兄行走在林間小道上時,遠處突然響起許多喊叫聲,隱隱還有密集的馬蹄聲。
閻改之立刻抬腿從驢兄背上跳了下來,拉著韁繩來到路邊,準備給來人讓開道路。
下一刻,後方出現成隊的披甲騎兵,各個腰挎配劍、背背箭筒,銀槍向前、倒提長刀,不多時便奔至二人身旁。
不過他們並沒有路過離開,而是在他們麵前齊齊停了下來,數十騎將閻改之和李嘉圍了起來,馬兒身上的糞騷味裹著道路上的塵土撲麵而來。
閻改之捂著鼻子揮散塵土,正要破口大罵,卻被為首的那員將領一把撥開。對方徑直走到李嘉身前單膝跪地,十分恭敬的抱拳說道“末將禦前烏衣左衛朱昌,見過八殿下。”
李嘉皺著眉抬起頭,和閻改之麵麵相覷後,伸手示意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朱昌起身。
“殿下,京……”
朱昌正要開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看向一旁的閻改之。
李嘉立刻說道:“此人乃我心腹至友,不必相避,說吧,什麼事?”
朱昌盯著閻改之略微思忖了一番後,重新轉身抱拳低首:“啟稟殿下,京中出大事了!陛下召您速速回京麵聖,旨意十萬火急!請殿下速速上馬,末將護送您返京。”
李嘉聽後眉頭一挑,漫不經心的揮手說道:“我不去。”
朱昌一聽這話,立刻就急了!太子謀逆被圈禁,還殺了那麼多權貴大臣,已經儘失人心,眼下整個大唐唯一還能合法繼承帝位、又能被朝臣權貴們接受的人,就隻有眼前這位了啊!!
“殿下,金陵真的出大事了!您必須回去,陛下……陛下急召啊!!”
李嘉才不管什麼大不大事急不急召的,他這段日子浪的可開心了,還難得有閻改之這麼一個興趣愛好和脾氣性格都完全契合的朋友作伴,遊山玩水好不快活,鬼才會回那個牢籠一般的金陵城。
當初自己夜醉在秦淮河,隻是在河邊睡了一覺而已,一沒擾民、二沒調戲婦女、三沒耍酒瘋。那幫鹹吃蘿卜淡操心的言官卻跟有病一樣上奏噴自己,還莫名其妙的挨了父皇一頓臭罵。
金陵城?狗都不回~
朱昌見李嘉不理自己,又急又無奈,這位未來一定是大唐天子,自己總不能把他綁回去吧?
那樣的話,雖然今天可以交差了,可陛下歸天後呢?
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閻改之,急中生智,連忙走上前去拉住對方的衣袖,用央求的語氣說道:
“先生,請你幫末將勸勸殿下,京城真的出大事了!天大的事!殿下必須回去麵見陛下啊!這可是事關大唐社稷安危啊!!”
閻改之見麵前臉色焦急的朱昌神情不似作偽,吸了口氣後,不禁皺眉看向了李嘉。
“可能真的出事了,要不你還是回去看一眼吧。”
見閻改之也出言勸自己,李嘉不禁認真的思索起來,能出什麼大事呢?就算是父皇快要駕崩了,不是還有哥哥們在?召集自己乾嘛?
“我回去……那你呢?”
“我當然是繼續逛啊,沒事,等你處理完了,去豫章找我就行,我接下來一段時間會去那裡。”
李嘉頓時就搖頭了:“不行,你得跟我一塊回金陵,事情處理完後我們一道去豫章。”
閻改之聽後立刻就不樂意了:“喂!我跟你說了我……哎哎哎,你乾嘛?你剛才不是還稱我為先生呢嗎你……”
朱昌悶頭彎腰,一言不發的就把閻改之直接給扛了起來。
廢話真多!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收拾不了殿下,我還收拾不了你嗎?
李嘉見狀哈哈大笑著從驢背上跳了下來,在烏衣的攙扶下上了馬背,對剛把閻改之丟上馬背的朱昌說道:“把我那驢兄也一並帶回金陵,你可得給我照顧好了,要是它瘦了,我唯你是問!”
說罷,他便調轉馬頭。
“駕!!”
朱昌臉頰微抽的看著李嘉走遠後,艱難的扭轉脖子,看向立在道路邊上,呲著一排大方牙的白嘴灰毛驢,不禁以手撫麵——
“唉!”
當初唐國杯還沒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在押注買彩,奪冠的熱門人選就那麼幾個,吳、楚、越、閩四位王爺,還有太子殿下。
所以閻改之的同事們無一不是在他們幾個之間做選擇,這也難怪,巴西、阿根廷就擺在那裡,隨便押一個都是穩賺不賠的,不過就是賺的多少的問題。
誰會去買德國啊?
那不有毛病嘛!
而現在,開始揭露獎項結果。
李岐的謀反給金陵、甚至整個唐國帶來的影響都是災難性的,朝堂上的現任官員被殺了三分之一,權貴死傷超過一半,皇子直接斷層,僅剩下李嘉這一棵獨苗苗。
什麼?李岐不算人嗎?
李雄要是敢讓那個屠了所有人三姑六舅七大姨的家夥繼續做儲君,那這大唐也就沒有必要姓李了!!
能讓他還活著,已經是皇家透支了幾十年來積攢的恩情和威嚴,繼位?你繼一個試試!
八殿下李嘉,被唐國國主當場立為儲君,以前明爭暗鬥的臣子世家們也不用再互相攻訐了,大家都去討好八殿下吧,各憑本事,就看誰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重。
但其實…這個也不用爭,因為早就有人在他心中占據了無可替代的地位。
以前閻改之找上司要旅遊經費時,還會被陰陽怪氣一番,給的也摳摳搜搜,嚷半天也沒幾個子。
可現在,整個大鄭帝國禮部衙門部署在唐國的細作係統,所有資源全部向他一人傾斜!隻要他開口,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魏尚書都會去司天監打聽一下此事的可行性。
但閻改之覺得這一切都很無趣,他就想去看看豫章的滕王閣。
結果你猜怎麼著?
文若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通知禮部給他安排行程。而李嘉雖然自己去不了了,但還是命人替閻改之安排,並且囑咐豫章知府一定要照顧到位,他要什麼,就給什麼。
記住,是要什麼,就給什麼。
放眼整個天下,能讓大鄭太子和唐國太子同時看重並且留心安排的,隻此一人。
連淩晨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日後兩國的一代目各自龍禦歸天,文若就是大鄭皇帝,李嘉就是大唐皇帝,這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到那個時候,閻改之的一舉一動,將會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好了,唐國已經廢了,沒個五年八年的時間,休想緩過勁來。王臣鶴也真的擦了擦界碑就回去了,得知京城劇變的溫茂頓時感到有些欲哭無淚,還能這麼玩……
那麼,孟賢侄,我們該聊聊了。
建隆三年中旬,劉廷讓率領全部望雲軍,共計八千四百五十二人,秘密從汴京出發,踏上了前往漢中的征程。
大鄭邊境各州府郡縣、北部行營、西部行營、東南行營全部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李繼賢開始率兵巡弋燕雲地帶;申屠明光親臨雲中、九原的地方上視察民生問題;李孝通、柳耒、李卿一起圍著李遺景,在他家院牆外開arty;王臣鶴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巢湖釣釣魚,偶爾還向溫茂發出組隊邀請,但老將軍總是已讀不回。
四月,西部行營都部署、長安府尹種平,被大鄭皇帝拜為征西將軍、益州牧。漢中地區的六萬鄭軍、趙成義的三萬降軍,還有劉廷讓即將到來的八千望雲軍全部交由他統一指揮。
十萬北路軍!!
駐守在江陵的鎮南將軍邵之祁被任命為西部行營副部署、諸衛大將軍兼江陵太守、荊襄承宣使,統領節製江漢地區的所有鄭軍。
八萬東路軍!!
孟玄立刻做出了對應的部署,令國舅、劍閣防禦使徐守敬率領六萬蜀軍扼守北部各地險關要道;令蜀中最後的大將劉永康帶著新秀將領黃旭,率兵四萬駐守永安,扼製住進川水路。
他自己則親率三萬人馬留在成都,隨時準備支援兩地。
放馬來吧,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