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在外,有刺激驚險、也有放縱快活。每次大戰之後,我都能搶到很多金銀財寶。雖然會被上官克扣很多,但剩下的基本都能被隨軍官吏完整無缺的寄回到家裡。
有時候,我也挺想家的。
也不知道娘子怎麼樣了,孩子長什麼模樣,像不像我?
以前是可以回鄉探親的,但是後來隨著局勢的緊張加劇,我們京軍已經徹底失去了探親資格。在襄樊打完蜀軍後,又馬不停蹄的調往幽州,聽說盧龍節度使造反了。
我們已經打過很多次仗,與不同的對手交過戰,雖然還談不上精銳,但也已經不是菜鳥了。
說實話,大周的軍隊打大周的軍隊,讓人感到厭煩和不解。
但沒辦法,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就打吧~
盧龍邊軍很強,但我們也絕對不弱!
誰對誰錯我已經無心分辨,帶領我們作戰的是兵部尚書賀唯忠,在京軍中的威望很高。聽說他從世祖皇帝還活著的那時候起,就已經領兵作戰了,指揮能力應該不會太差。
我很有信心。
我們打的很辛苦,每天都有人不斷死去。今天我們殺人,明天我們被殺,你來我往,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後來,晉陽軍參戰了。
我也親眼看見了佇立千年的幽州城,和它背後的巍峨群山。
就在我以為,這下總可以衣錦還鄉時,幽州城下出現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騎兵。
靠嫩娘!!
沒完了是吧?
就在厭戰情緒充斥在整個軍營中時,又傳來一道晴天霹靂:負責大軍左翼護衛的晉陽軍跑了。
他跑了~跑了~了~
我真的很想提上刀去晉陽城,找機會剁了那個叫孫芝的狗東西!但是很可惜,沒有機會。
鬼方騎兵躍馬揚刀、從側麵插入北方戰場,我們的糧道被截、歸路被斷,前線又和契丹、突厥人陷入了苦戰之中,真的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最終,我們敗了。
戰無不勝的賀尚書也拔劍自刎了。
唉!還能怎麼辦呢?繼續逃命吧!
這些年來,我已經總結出很多逃命的技巧、知識和經驗。苟就苟點吧,好死不如賴活著,再說打仗時我也沒退縮過,對得起朝廷了。
兵敗如山倒,我看到好多潰兵趁機劫掠我們大周自己的百姓,搶劫財物、奸淫女子、甚至還有殺人泄憤的。
我隱隱覺得,世道要變了,要出大事了。
沒空去管他們做什麼,我現在隻想趕緊回到故裡,回到家人身邊。身後的草原騎兵追的很緊,但他們明顯挑錯了人,我可不是什麼新兵蛋子。
當我蓬頭垢麵、一臉疲憊的站在熟悉的家門口時,多年未見的娘子打開了門。
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我抱住她失聲痛哭,鼻涕眼淚都流了下來,無助的像個孩子,像極了許多年前被娘抽打的時候。
娘子沒有說什麼,隻是柔聲安慰著我,將我迎進了家中。
爹娘也沒有指責我,隻是說回來就好。
再後來啊,我就一直在家裡務農了,其實種田也挺好的,我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幸運,能夠從一場場血腥大戰中全身而退。
高堂需要我贍養、娘子需要我保護、兒子需要我陪伴,其他的愛誰誰吧,都多餘了。
我在城裡買了個小院,客客氣氣的給教諭送禮,成功把兒子送進了官學。那個瘦老頭還趁機多敲了我一筆竹杠,這要是換在戰場上,我一刀就能送他去跟祖宗團聚。
但,戰場有戰場的法則,生活有生活的規矩,我懂。
除此之外,我還用自己的錢給小弟說了門親事。聽說二妹的相公不老實,拿她辛苦養蠶的錢去賭坊。於是我登門拜訪了一下妹夫,好聲好氣的勸了他一頓,他也挺聽話,再也沒有去過賭坊。
白天和娘子一起下地鋤草,晚上陪爹娘一起聽兒子背書,夜裡和娘子溫存纏綿。等他們都睡下後,我披著衣服走到院子裡,望著天空中的圓月,既有慶幸,也有遺憾。
慶幸的是我還活著,當年和我一起從軍的人,這會應該已經能幫家裡人乾活了。
遺憾的是,砍了這麼多年的人,逃了這麼多年的命,也沒能當上個小校什麼的,實在可惜。
誰讓我以前直愣愣的腦子轉不過彎,隻會砍人,不會送禮呢……
就這樣,我過了一段難得的平靜日子。
直到聽說安王趙世中要來我們潁川府。
本來,我對向誰交皇糧是不感興趣的,給誰交不是交?但當我從逃難路過村子的流民口中得知睢陽府被屠成了人間煉獄後,就不這麼想了。
我不可能讓操勞一生的父母被人砍死,不可能讓賢惠善良的娘子被人奸汙,我兒子還小,他什麼都不懂。
我的兄弟姐妹在這裡,我的父母妻兒在這裡,我的祖宗墳墓在這裡,我的田園家產在這裡,我小妹的靈魂,還飄蕩在這裡。
我從床下取出了那把伴隨我征戰多年的腰刀,從穀倉後麵拿出被破布包裹住的弓箭,從畜欄裡牽出那匹早已厭煩了圈養生活的草原馬。
將全家送進開封城裡的小院後,我去到潁川鄉軍的軍營,跟他們說明了我的來意。就在我以為他們會收了我的馬,把我編到城頭去當炮灰時,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了我的預料。
潁川鄉軍的統領劉校尉抽空親自接見了我,在聽說了我的經曆後,他讓我留在他的營中,伴隨在他身邊。
我以前參加過很多次慘烈的大戰,戰場上流的血真能漂起盾牌。因此對於城頭上偶爾竄上來幾個跳梁小醜的小場麵根本不屑一顧,兩箭就把他們送下了城牆。
沒有走台階,也沒有走雲梯。
劉校尉很欣賞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沒把我當下屬,而是當成了朋友。
守了幾天,我有點煩躁了,我們隻有幾千人,聽說對麵有十四萬。
如果隻是我自己,那無所謂。彆說十四萬了,就是四十萬又能如何?
我要是撒開腿跑起來,這幫反賊能看見我的背影,我都算他們厲害。
可我的家人還在城裡,我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好在開封城裡的潁川知府還有點擔當,我跟著劉校尉在城頭上巡視指揮時,經常看到他獨自靜坐在城頭廊下,腿上放著一把劍,氣定神閒、閉目不語。
雖然他的那把劍不怎麼樣,但我明顯能感覺到,他這個人不一般。
他跟我以前遇見過的任何官員或者將軍都不一樣,明明外表很儒雅,卻總是讓人感覺到有一股大不了就去死的架勢。
這種人很可怕,按當時的情況看,他是真的打算不要命了。
我扭頭看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叛軍,突然就安心了,多年征戰的直覺告訴我,對方不可能打贏我們。
絕不可能。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麼想的,對方隻有一萬人的時候,他讓我們守城。對方全部主力到達的時候,他突然叫我們趁夜出城。
我有點懵,問劉校尉出城乾嘛?逃命嗎?
他隻說了兩個字:進攻。
進攻?
現在是十四萬叛軍在向我們進攻啊……
那一夜,反賊大營火光衝天,映紅了整片夜空。
從那以後,我就決定好好跟著馮知府做事了,從伍長乾到百夫長、又乾到了千夫長。
我們抓住了晉陽軍的少主,又在鄴城決戰中聯合江淮軍和中原各部,將燕軍和契丹、突厥打成了喪家之犬,趁勢一路北上,橫掃天下,無人能敵!!
我又看到了熟悉的幽州城。
這一次,再也沒有誰能阻擋我們了,我也第一次進到了幽州城內。
劉大哥說,我們如今征戰四方,和以前是不一樣的。以前是為了達官貴人們的私人恩怨,現在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寧生活。
嗯……那確實不一樣。
再後來,我跟隨著太子進入了關中,沒有任何意外,我們又在隴右把那個什麼李遺景的夏軍打成了滿山亂竄的兔子。
站在六盤山上,望著遠處的峰巒疊嶂,我突然有些感慨。
好像我引以為傲的逃命本事,已經很久沒有派上用場了。
再後來,陛下登基了。
我也覺得他挺適合做皇帝的,至少在他手底下打仗,我從來都不需要逃命,該逃命的是彆人。
而且,我也完成了我的夢想,成為了一名騎兵小校。
再努努力,可就是校尉了。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是從兵到官的實質性轉變。
我這樣的人,也能當官嗎?
我最初的夢想,隻是想滿足娘子的願望,在城裡買個小院,讓兒子能進入官學而已。
後來,我又參加了伐晉戰爭和陛下南征,打的孫芝瑟瑟發抖,打的唐國國主連皇帝都不想當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聽說那群牛逼哄哄的徽州軍被關東來的青州軍打的丟盔棄甲,那位姓王的琅琊郡公,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
我什麼時候也能像他那麼厲害就好了……
唉,先不想了,馮尚書已經出來了,我也該去他身邊護衛了。
我們剛剛經過潞州,正在向晉陽進發。營寨柱子的尖頭上停著東張西望的飛鳥,大股騎兵人喊馬嘶的衝出寨門,緊接著是甲胄整齊、旗幟烈烈、刀槍閃著白光的步卒。
穀底和山坡上,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我們的人馬,聽說晉陽軍隻有五萬人,勝算還是很大的,不過還是要小心點。
馮大人說,這次我們一共出動了十七萬個兄弟,要對孫芝進行從生理到心理的物理關愛。
我早在幾年前就想這麼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