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走了!”
“……走多遠了?”
“出城應該有十裡地了。”
“哦……那是有些遠了。”
“老黃,即安要帶你去帝京是你不去的,他這一走你又牽腸掛肚……”
冷道士一屁股就坐在了老黃的那張椅子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
“也是,你和貧道不一樣,畢竟你在這裡守了他十七年,感情肯定是比貧道更深的,這樣的不舍貧道也能理解。”
老黃杵著拐杖收回了遠眺的視線,他慢慢的轉過了身,慢慢的佝僂,慢慢的一瘸一拐的向這耳房走了過來。
這一刻,他似乎老了很多。
以至於冷道士心裡一顫,這便是那口心氣沒了!
他連忙說道:
“即安雖然走了,但我們這些老家夥可還得要好好活下去。”
“老黃啊,你瞧瞧你,曾經你沒有盼頭,在去無極觀的路上撿了一條狗,你連養那狗的心情都沒有,這轉眼有……有十年了吧?”
老黃微微一笑:“那條狗有十一年三個月又三天了,它還活著?”
“活著,比阿來那沒良心的更令老道我寬心,也更省心。”
“現在呢,即安有了大本事,你該有盼頭了才對呀?”
“你以前不是一直希望他能走出臨安去帝京的麼?現在他算是順了你的心意,你本應該更加期待才對,怎麼反而泄了那一口氣呢?”
老黃慢慢的,一瘸一拐的佝僂著身子來到了另一張椅子前,慢慢的坐下,並沒有躺下。
“哎……少爺走了,我這心裡頓時就空落落的。”
“時間這個東西消磨了我的意誌也改變了我對少爺的期盼。”
“其實吧,這些年我已將曾經的那些破事淡忘了。”
“瓊花林毀於火海,那火海在我的夢裡燒了很多很多次。但這兩年我再也沒有夢見那片火海了,它……似乎被歲月這長河裡的水給澆滅了。”
“也或許是瓊花的種子並沒有被那一場大火燒儘。”
“十七年過去了,那些種子又發了芽生了根,又成了林,又開了花。”
“她的屍骨早已寒,那些仇恨在活著的人的心裡想來也早已淡了……至少在我的心裡已淡了。”
“所以我現在反而更希望少爺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如他曾經那樣喜歡鬥蛐蛐,喜歡看螞蟻……就在這花溪彆院小富即安一輩子,多好啊!”
“帝京……”
老黃呲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周媚如果是那麼簡單的女人,她如何能從宮女到女帝?”
“老鬼這個老東西一輩子老謀深算,可在我看來,他算來算去終究是將自己算進了那棺材裡!”
“他才是陳朝覆滅的罪魁禍首,現在被周媚困於那棺材中……也算是他該得的報應!”
冷道士扭頭瞅了老黃一眼:“老鬼是罪魁禍首這沒錯,但陳朝早已腐朽確實也應該覆滅了,我倒是認為老鬼那件事做的對。”
老黃也看向了冷道士:“你知道那一天死了多少人麼?”
冷道士一骨碌坐了起來:“這種事肯定是會死很多人的,你不是也殺了很多人麼?怎麼?這老了還心懷慈悲了?”
老黃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了青色的天空:
“是啊,那天我也殺了很多人。”
“老夫人也殺了很多人。”
“夏侯常勝的一千大內侍衛死了個乾乾淨淨。”
“可最終我們其實並沒有逃出集慶。”
冷道士一愣:“那天不是你開的城門逃出去的麼?”
老黃搖了搖頭:“我們不是逃出去的,是放出去的。”
“……誰放的?”
“帝師安知魚!”
冷道士張大了嘴愣了片刻:“安知魚放了你們出城?”
“嗯。”
“老鬼在乾什麼?”
“周媚推著老鬼在逛街!”
“……安知魚沒有與你們一同離開?”
“沒有,他說他也要去陪周媚逛逛街。”
“……”
老黃嘴角掛起了一抹微笑:
“這花溪彆院,少爺這些年的安穩,想來都是安知魚逛街時候與周媚達成的某些協議。”
“老鬼能夠活到現在,恐怕也是因為他與安知魚曾經那份深厚的情誼。”
冷道士沉吟三息:“周媚為什麼會聽安知魚的?”
老黃:“我哪裡知道?那年安知魚也才……四十多歲吧?帝師啊!朝中官員大半與他亦師亦友,周媚想要順利登基,他若是不同意,周媚哪裡能坐穩那張龍椅!”
“安知魚死了還是活著?”
“不知道,希望他還活著,他活著,周媚才會有所顧忌。”
冷道士又沉吟了片刻,眉間緊蹙:“那麼周媚封即安這個官讓他入帝京……會不會是想要誘出安知魚?”
老黃也沉吟了數息:“誰知道呢?”
“我想不了那麼遠,我想的是……少爺進京的這一路會不會有危險。”
“比如,左相潘不負,他肯定是不希望少爺入帝京建立那監察院的。”
“朝中有許多的官員肯定都不希望少爺成立那監察院,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少爺去不了帝京。”
“少爺能不能去到帝京對於周媚而言都是好事。”
“這才是陽謀啊!”
“少爺若是死在途中,就算安知魚活著也怪不了她,老鬼也怪不了她。”
“少爺若抵達帝京建立起了監察院……他也僅僅是周媚手裡的一把劍,周媚大可以用少爺這把劍去整頓官場……甚至借這把劍去肅清安知魚昔日的舊黨!”
“人是少爺殺的,名是周媚的!”
“你瞧瞧,兩全其美,唯有少爺左右都不是人!”
冷道士長長一歎:“哎,所以貧道希望他就留在臨安等時機成熟造個反,這樣多好!”
老黃冷笑:“有個屁的時機!”
“敢抗旨不尊麼?!”
“周媚來臨安,就是因為少爺變得聰慧讓她擔心這才有了這道聖旨!”
“少爺在帝京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翻出幾朵浪花來?”
“除非少爺能真正接管內務司!”
老黃躺在了椅子上,意興闌珊:“不說這些了!”
“希望少爺能夠平安抵達帝京,希望老鬼能在帝京護佑他安好!”
“希望老鬼能兌現曾經的那份承諾……希望少爺的眼睛能更亮一些!”
冷道士也躺在了椅子上。
他雙手枕著後腦勺望著灰蒙蒙的天。
過了許久嘴角掛起了一抹微笑:
“老黃,”
“嗯?”
“放心吧,即安是死過一次的人,死過一次的人便是逆天改了命的人。”
“他輕易死不了的。”
“但挫折和磨難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用命術的說法就是……麵對危險他總是能逢凶化吉,麵對困難,他總是有貴人相助。”
“我說,這門也沒啥好守的了,要不咱們同行去蜀州走走?”
老黃一愣:“去蜀州乾啥?”
“嘿嘿,去搗毀那座鳳凰樓!”
老黃蠢蠢欲動,終究放棄:
“答應了少爺的,我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為少爺守著,守到少爺某一天回來。”
“你若是要去蜀州,將那條老黃狗幫我帶來。”
“它是老黃,我也是老黃。”
“它也能有個伴,”
“我也能有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