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園。
西子湖畔的楊柳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
也有那麼幾片在秋風中飄到了湖柳亭的茶桌上。
錢士林伸手撚起了一片枯葉,看向了陳小富,笑道:
“老夫本以為你已去了帝京,卻不料你竟然還在臨安。”
“陛下的旨意給你有個把月了吧?”
“你是舍不得這臨安呢還是懼怕去帝京?”
陳小富煮茶,咧嘴一笑:“那天你也不提醒我那位大嬸就是女皇陛下,我那天口沒遮攔,現在想想可都還在後怕啊!”
錢士林哈哈大笑:“還有你陳公子怕的事?”
“難道就因為後怕就抗旨不遵了不成?”
“我可告訴你,抗旨不遵那是真會惹怒陛下真會掉腦袋的!”
陳小富摸了摸鼻子笑道:“倒不是抗旨不遵,隻是覺得那聖旨又沒有規定去帝京的時間,便想著過完年再去……”
他取了茶葉放入壺中,又道:
“這眼見著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帝京……我又沒有房子更沒有家,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過年時候人家熱熱鬨鬨,我一個人冷冷清清那將是怎樣的一種孤獨?”
“畢竟還沒成親,總不能住在小薇的家裡吧?”
錢士林微微一怔:“可陛下都已經回到帝京了!”
“成立監察院,任命你為監察院禦史這個事都已昭告天下了,你再不去帝京履職這說不過去啊!”
這話令陳小富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這事兒現在天下皆知了?”
“也說不上是天下皆知,但這麼大個事,陛下確實也發了明旨告知了朝廷的各級官員……”
“這是慣例,也是陛下的態度,還有就是陛下對你小子的期待與重視!”
“至少你的名字和這官職除了那些偏遠地方尚未能送達之外應該是都知道了。”
“你小子才十七歲,監察禦史……正四品,就連老夫都很是嫉妒,前途無量啊!”
陳小富沒有表現出錢士林所以為的歡喜,他眉梢微微一揚露出了一臉的苦笑:
“錢老,你老人家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人一輩子有三大忌諱。”
“家貧而妻美,無權而多財,還有就是勢弱卻得誌!”
“您老瞧瞧,我三大忌諱這一家夥就占齊了。”
“這不是什麼好事啊,都怪我多嘴,”
陳小富裝模作樣給了自己一耳刮子,拎著茶壺斟茶,又道:
“本來呢,我以為能得陛下賞識混個一官半職……可不是這監察百官的一官半職!”
他將茶盞遞了過去:
“我以為陛下欣賞我的是詩詞文章,得錢老您舉薦,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禮部、太常寺或者國子監,最好也不過是翰林院。”
“這些衙門輕易不會得罪人,那位左相大人大抵也不會將我怎樣,畢竟是陛下親自招的人嘛,他總還不敢明著與陛下唱反調。”
“這就夠了!”
“我就能愉快的當官愉快的賺銀子愉快的與小薇花前月下……多麼美麗的日子,不羨鴛鴦不羨仙啊!”
“那天我沒來你這地方沒有在陛下麵前說那些話就好了。”
“言多必失……這就是衝動的懲罰!”
“監察院,有監察百官風聞奏事之權,參與朝議,不受內閣節製……聽起來很威風!”
“可這一家夥就真的站在了許多大臣的對立麵。”
“總得要辦一些事吧?總不能事事都和稀泥吧?總不能讓陛下失望吧?那就必然樹敵。”
陳小富張開雙臂,極為誇張的說道:
“樹一大群的敵!”
“我乾的是斷人家財路要人家命的買賣!能在皇宮的衙門裡當官的人,哪一個不是有背景的人?哪一個是能夠輕易拿捏的人?”
“那都是一群狼!”
“他們原本過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現在我特麼的拿著刀站在他們的麵前要他們的命……”
“錢大爺,換成是我,我也不乾啊!”
“他們會向我撲來!”
“咬破我的喉噥,撕碎我的身子!”
“他們真的會活生生將我吃的渣都不剩!”
“你說……我敢去帝京麼?”
“這不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麼?”
陳小富洋洋灑灑一頓抱怨,反倒是令錢士林對他刮目相看。
他沒有料到陳小富這小子對他自己、對局勢、對人性的認識會如此深刻,這小子才十七歲,儼然已成了一隻老狐狸!
他根本就沒有被這天大的聖恩衝暈了頭腦!
他接過茶盞呷了一口,笑道:
“可設立監察院監察百官這個主意確實是你提出來的,陛下如此迅速的就設立了這個衙門就給了你這四品的監察禦史……便是對你寄予了極大的期望!”
“有什麼好怕的呢?”
“陛下就站在你的身後,她自然會為你撐腰!”
陳小富一聲歎息搖了搖頭:
“陛下她在宮裡,我總不能呆在後宮吧?”
“就算陛下讓我住在後宮我也不敢啊,我肯定得住在皇宮的外麵……那地方可不像是咱們這小小的臨安城!”
“那地方是有地頭蛇的!”
“我在帝京出點事這很正常吧?”
“比如跳個樓,失足掉個河,或者食物中毒,更或者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反正,假如我是那條地頭蛇,我有很多種辦法讓我的對手以被萬人唾罵的方式死掉!”
“這人啊,死了就是死了,女皇陛下或許會大怒,殺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然後呢……各自安好,該吃吃該喝喝,無人再說起那個臨安的陳小富。”
錢士林又笑了起來。
他必須承認陳小富說的極有道理,他也知道陳小富此行帝京堪比向刀山火海而行。
所以,他想要給陳小富一些建議。
“你忘了一個人。”
“誰?”
“老鬼!”
一說起老鬼陳小富就恨得牙癢癢,還沒去帝京呢,這老家夥就給他挖了一個天坑。
不過河南道貪墨之事事關重大,他沒有在錢士林的麵前提起。
錢士林又道:
“老鬼執掌內務司已有……四十七年了!”
“內務司這個衙門自從陛下建國之後就極少再有人提起,它漸漸從所有人的視野中消失,以至於許多人都忘記了它的存在。”
“但它真的存在,並且……比所有人想象的恐怕還要強大!”
“它是一個特殊的衙門,一個除了老鬼之外,就連陛下都弄不清楚的衙門。”
陳小富這就吃了一驚,錢士林又道:
“弄不清楚的意思是,內務司一隻腳在廟堂一隻腳在江湖!”
“內務司真正吃朝廷俸祿的官員隻有三個人!”
“一個是內務司司正,便是老鬼,另外兩個是內務司左右主事,他們並不是老鬼的左膀右臂,而是皇上放在老鬼身邊的……監督者。”
“內務司真正強大的地方在於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少人,皇上也不知道。”
“老鬼對你很欣賞,你去了帝京要拜的碼頭隻有一個!”
“那就是內務司的老鬼!”
“隻要他願意幫助你,你就是帝京的地頭蛇,你就可以在帝京橫著走!”
“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陳小富瞪大了眼睛:“……難道認他為乾爹?”
錢士林大笑:“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