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看?
這麼大個閃著聖光的病美人,走出來誰不多看兩眼?
換做是她,她能做到這個程度嗎?
餘幼嘉心中如此想著,言語上倒是認真:
“正與女眷們說完要去換食物,表哥就說帶了米麵糧油,有些驚喜。”
周利貞笑著搖了搖頭,又往餘幼嘉身後看了一眼。
此時女眷們都各自散了,門口空蕩蕩的,他便趁著夥計還在扶大夫下車的功夫,從袖口中掏出一物,壓低了些聲音,緩聲道:
“米麵糧油都帶了,不必去換,除此之外,我記得你說不想讓那些女眷們閒著所以此番過來,我還帶了些種籽,崇安此時還不算冷,去院角裡開一角菜地,種下去,最多二三十天就能吃上青菜,既不會讓她們不知道做什麼,也不用再花錢去買。”
“還有——
這是你原先給我的銀錢,我回家時碰到了母親,我們倆又添了一些,如今她們不在,剛好補貼你。”
“如今你們在一個屋簷下,雖然難以明麵上貼補自己,但先收著罷,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餘幼嘉從車轍痕猜到了表哥帶了糧食,卻沒猜到對方想的如此全。
這一番話聽下來,她腦中被那些女眷們撥動緊張的那根弦當即就鬆了不少。
餘幼嘉微微歎了一口氣,將那袋一看就鼓鼓囊囊的錢袋子給推了回去:
“表哥,你這樣,我又想叫你爹了。”
和一個思慮周全的聰明人一起做事,這是多麼舒服的事兒。
這幾番受照拂
真的很難不讓人心甘情願的叫一聲爹。
周利貞被叫的眼皮直顫,連一貫瞧著就溫柔和煦的眯眯眼都睜開了不少:
“若要是擔心她們會發現你藏私,我帶回去就是彆這麼叫了。”
餘幼嘉心裡舒坦,也應了下來:
“好的,親哥。”
“我帶你們去給女眷們診脈。”
這回,有求必應的周利貞倒是搖了搖頭,他轉向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那位須發皆白的老大夫:
“讓這位童大夫進去便好,舅母舅母做的事情不像話。”
“如此破落窄小的屋子,多占幾個人恐怕都難,那群高門女眷們本就在意男女大防,我若進去,少不得又得有什麼風波。”
餘幼嘉聽著,不時點個頭,等對方說完,心中已然十分熨稱鬆快,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好。”
她轉身就給老大夫引路,這副毫不拖泥帶水的模樣,又是令周利貞一愣。
漫天的紅霞席卷,涼意漸深,周利貞又輕咳了兩聲,目送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離去,這才踩著馬凳上了車。
簾幔放下,將一切重新掩隱。
隻一瞬,清臒青年原本滿臉的溫和笑意褪去,隻留下淡漠疏離的底色。
夥計沒有離開,隻靠著馬車百無聊賴拋著馬鞭,數十息後,方才聽馬車裡的聲音吩咐道:
“去將糧食卸了。”
“若母親再吩咐什麼餘家的事情,便隻說我有事要忙,已經儘力,將所有事情推脫到我從州府進藥回來再說。”
“是!”
餘幼嘉帶著老到一看就醫術很高明的老大夫進了自家堪稱一覽無遺的院子。
這位被表哥稱作童大夫的老大夫十分健談,從院門口到餘老夫人屋前這一段距離,餘幼嘉已經知道了這老大夫家住何方,有幾個較為成器的孩子,行醫多少年
餘幼嘉原本不是很多話的人,但這童老大夫精神頭著實奕奕,倒是也沒將話落在地上,一路‘哦?’‘是嘛?’‘那可真沒想到’,糊弄著人走到屋門口,正巧就瞧見周氏拎著一塊臟汙的布往外走。
兩人尚且沒動作,就見周氏先變了臉色,往地上啐了一口,走了。
童老大夫一生行善積德,頗有美名,走到哪裡都是受人尊敬,那裡見過這樣的架勢,當即就有些傷心:
“這,這這是何故啊?”
十裡八鄉,隻聽過不歡迎乞丐的人,卻壓根沒見過不歡迎大夫的人!
餘幼嘉倒是淡然,為童老大夫寬了心:
“童老大夫莫要惱怒,那人是在啐我。”
童老大夫又是一個吃驚,花白的胡須直抖,更加費解:
“那,那她為何要啐你呢?”
雖然容貌猶存,但很明顯也是上了年紀的婦人,一個婦人當麵對小輩啐口水,那得是有什麼過節?
這家人,風氣如此差,早知不該來的!
餘幼嘉倒是不知道這老頑童似的童老大夫已經想了這麼多,正要開口,就聽草屋內傳來了餘老夫人的聲音:
“可是大夫來了?你等且快快去迎。”
草屋的動靜就是如此,內外說話的動靜幾乎就在耳邊。
童老大夫這才驚覺,這草屋隔不了什麼聲音,自己與身旁小娘子的話,怕是早早已經被人聽到了耳朵裡,頓時有些訥訥。
一大一小兩人沒有拖遝,童老大夫直接就在主屋放下藥箱,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仔細為餘老夫人整治了脈,隨後,一臉鄭重的搖了搖頭。
其他屋子裡的女眷們,剛剛聽到動靜,但凡能行動的都趕了過來。
不大的屋內幾乎人擠人,站不下的人就站在屋外聽上一耳朵,等著大夫為自己診治。
此時屋內的幾個女眷瞧見大夫搖頭,都是一驚。
黃氏作為在場的唯一一個親兒媳婦,率先顫聲問道:
“婆母,婆母如何了?”
自抄家起,老夫人就是她們的主心骨。
大夫,大夫如今搖頭,該,該怎麼辦?
若當真是老夫人倒了下去,她們這一家本就是因為老夫人才撐下去的女眷們,又該如何自處!?
已然換了一身粗布衣服的餘老夫人坐在屋內唯二的第二張破椅子上,聞言先是一愣,溝壑越發明顯的臉上旋即露出了一種解脫中夾雜著憂愁的神情:
“能有何事?左右不過是個死罷了。”
“隻是我還未將這一大家子安頓好往後,往後你們就要受苦了。”
哪怕是此番境地,餘老夫人說話,仍然十分有威望。
聽到事情變成這樣,老夫人仍在掛念自己,女眷中有幾個軟弱的,當即就啜泣出聲。
童老大夫奇怪的掃了一眼四周多到出奇的女眷,一邊繼續搖頭,一邊說道:
“這位老夫人沒事。”
原本已經隱隱約約啜泣聲仍持續了幾息,等都反應過來後,周遭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餘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婆子裡,有個較為能說話些的陳婆子,反應還算機敏,目瞪口呆的重複了一遍:
“沒沒事?”
童老大夫這回倒是知道點頭了:
“對,你們瞧不出來嗎?搖頭,就是沒毛病的意思沒事。”
“這位老夫人雖然有些脾氣中虛,憂思過慮,但明顯從前身子骨有好好將養,更用過不少好藥,硬朗的很,到不了生病的地步,隻要好好養著,過不了多久就能補回來。”
屋內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餘幼嘉看完了全程,突然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誇讚道:
“童老大夫,您的醫術一定很好罷。”
童老大夫仍是樂嗬嗬的模樣,隻將點頭的動作加快了一些:
“對,對對對!最好的,我可是咱們州府最好,最厲害的大夫!”
“不少達官顯貴都讓我去他們府中坐診,可我惦記著亡妻讓我照顧家中幾個娃娃,又想念故地與鄉親,所以還是回到了崇安縣城。”
“如今,都是要治病的人來找我哩!”
“你們也是剛巧遇見了周少東家,所以才能讓我走上一趟等等,小娘子,你怎麼知道我的醫術好,難道是見我替人診治,就看出了些許嗎?”
“那你也很厲害!你是不是想學醫術?如今醫女雖然少,但可並不是沒有,若你願意,我給你指條路子!”
餘幼嘉聽著樂嗬嗬的絮叨,又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
“緣由很簡單,童老大夫。”
“看您診治完搖頭是表‘沒事’的習慣,若是您的醫術不好,應該早早就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