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妹妹太慘了!”
“是啊,這下好了,腦袋找到了,不至於魂魄不全,連地府的門都找不著。”
“唉,那兩個殺千刀的,竟能下得去手砍了倚夢的頭顱,當真是心狠!”
“惡人不如鬼,月兒泉下有知,該當去索了那兩個賊子的狗命!”
“既然腦袋找著了,那就該好好安葬才是。雖無甚交情,但到底姐妹一場,我願出十兩銀,為倚夢置辦冥安典。”
“我也出十兩”
“我也是”
花魁娘子們自動自發地開始集資,準備為慘死的月倚夢眾籌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蘇錦兒已是控製不住地簌簌掉淚,哭得梨花帶雨、不能自已。
坐於上位的賢王世子,見小美人楚楚可憐的模樣,竟是同理心爆棚地鼻子一酸。
齊逸則全程注視著麵如死灰的梅娘,聲音無喜無悲地說道:“梅司樂何以這副表情?你不是說,月倚夢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好女兒嗎?”
梅娘渾身抖得更厲害了,雙唇囁嚅著顫聲道:“找、找到就好,奴家、奴家心中激動,一時間、一時間”
“好了。”齊逸沒心情再與這毒婦廢話,直截了當道:“南城教坊司司樂梅嫣然,你可知罪!”
梅娘雙腿一軟,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強撐著搖頭道:“奴家,何、何罪之有,大、大人莫要冤枉了奴家!”
“哼~”齊逸冷哼一聲,點頭道:“心理素質還不錯嘛,那就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無頭女屍並非月倚夢,而是藥商趙有林之女趙玉柔。趙父已於前日夜間前往義莊認屍,確認死者乃其生女。”
此言一出,眾花魁登時呆愣當場,全都反應不過來了。
梅娘再也抑製不住慌張,跌出椅子,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奴家有罪,是奴家錯、錯認了屍身。求大人開恩,求世子爺為奴家做主啊!”
在這種情勢下,還能留存最後一絲理智,並未就此認罪,這婦人的承受力比想象中的還要強。
齊逸心有明悟,雙眼微虛道:“所以你隻是認錯了屍體,並非有意栽臟陷害。”
“什麼栽臟陷害,奴家沒做過。”梅娘泣不成聲道:“那、那日去認屍,奴一個婦道人家,心中害怕便也沒細看,那屍身又與月兒極為相似,這才會認錯的。”
“口口聲聲說是你拉扯大的,卻將身高、體型與月倚夢完全不同的趙玉柔,錯認成自己的好女兒。看來,你這雙眼睛也沒什麼用,剜了也無妨。”
齊逸話音落下,萬山虎與朱安泰立馬上前,將梅娘從地上抄起來。二人都長得很粗糙,一臉橫肉、滿麵凶相,梅娘頓時嚇得掙紮起來。
“不、不,你就算是官家,也不能對奴家動用私刑。世子爺,世子爺,您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炎景初皺了一下眉,他並不知道齊逸到底要乾什麼,但當著自己堂堂賢王世子的麵,動用剜目之刑的話,多少是說不過去的。
正欲開口阻止,卻見齊逸右手伸到背後,輕輕擺了擺。
見世子爺並未出麵為自己做主,梅娘心底徹底慌了,一邊掙紮一邊哭喊道:“淩波、玉蕊、塵霜,我的好女兒,救救”
‘啪’!
響亮的一記耳光,抽得梅娘兩眼冒金星,腦袋嗡嗡作響。
“這一巴掌,是為冤死的餘忠良。”
齊逸說著,反手又是一掌。
“這一巴掌,是為無辜的小乞兒。”
兩巴掌下去,梅娘鼻血橫流,臉頰當即青腫一片。
齊逸有些詫異,自己的力氣什麼時候這麼大了,他可是拿捏著力道的。這要是使上八成勁,搞不好真會當場送走,眾花魁原地開席。
想了想,齊逸收回第三個巴掌,給元成遞了眼色,元成立馬提起一壺茶水,兜頭潑過去。
被打得差些昏死過去的梅娘,稍微清醒過來一些,鼓脹著臃腫的腮邦子,口齒不清地嘟囔道:“沒王法了,沒天理了,官老爺要將奴家打死了”
花魁娘子們都懵了,一個個驚恐地瞪大美眸,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大啟法度森嚴,雖說有不少地方官不是東西,但也從沒見過哪個糊塗官家,這麼審案的。
當堂用刑,那是常有的事兒,但這裡又不是衙門。況且,就算用刑也是衙役們動手,何時聽說過官家親自上手的?
“大人”曲淩波站出來,拱手一禮道:“恕淩波直言,大人如此施為,恐有不妥。大人若要審案,不應去公堂麼?”
柳如煙緊隨其後盈身一禮:“大人,此處乃教坊司,即便梅媽媽犯了事,大人也應向奉鑾呈報,再作定奪。”
阮玉蕊扭捏著拜了一下:“如煙妹妹說的沒錯,咱們雖是煙花女子,但終歸都是朝廷的人,便是犯了事,也該由奉鑾懲戒才是。”
這話說的沒錯,進教坊司的大多是犯官家眷,表麵光鮮,實則都不過是困在這銷金囹圄裡的囚徒罷了。
聞聽此言,除蘇錦兒以外的花魁娘子,全都盈身行禮。
齊逸笑了:“原南城令鄭迎鬆,於前日關入察院,已坦陳收受梅氏五百兩白銀賄賂,將報案者餘忠良爺孫二人,屈打成招。”
“本官奉巡撫大人鈞旨,徹查月倚夢失蹤一案。犯婦梅氏,你,可知罪!”
萬山虎與朱安泰將梅娘往前一推,婦人癱軟在地,鄭迎鬆突然消聲匿跡,她是知道的,隻是萬萬想不到竟與新任巡撫有關。
被兩耳光扇得有些腦震蕩、耳朵裡嗡鳴作響的梅娘,心底最後一絲希望被徹底掐滅,再也沒了掙紮的心氣。
“一如阮玉蕊所說,各位都是朝廷的人。”
齊逸麵上的一絲笑意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嚴峻。
“月倚夢失蹤,身為司樂,你有管理不嚴之失,若呈報於奉鑾,必會受到懲罰。為掩蓋這一事實,你便指鹿為馬,將無頭女屍指認為月倚夢,陷害素不相識的餘忠良二人,擔上殺人罪名。如此,你便可借此免遭懲罰。”
聽著齊逸的話,梅娘充血的雙眼,漸漸有了一絲亮光。
然而,下一刻,那絲光便消失了。
“梅氏,以上是不是你想好的說詞?”
齊逸俯視著癱軟在地的婦人,又問:“那麼,溺死於浮生居池中的綠蕪,屍身葬於何處?”
昏昏沉沉的梅娘,猛地瞪大雙眼,像見了鬼一般,青紫腫脹的麵容浮現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怎麼,我說錯了嗎?”齊逸陰惻惻地冷笑道:“哦,我是說錯了。因為,溺死在池中的不是綠蕪,而是,月、倚、夢!”
“你、你是誰?你到底是、是什麼人?!”恐懼至極的梅娘,本能地往後退縮。
齊逸麵色再變,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不認識了嗎?我是老乞丐,我也是小乞兒,我是被你們陷害枉死的厲鬼。”
梅娘瞳孔驀地一縮,一邊四肢著地拚命往後爬,一邊不停地搖頭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齊逸步步緊逼,陰沉地說道:“我是你的好女兒月倚夢啊,難道你忘了,是你們將我溺斃於池中。”
“你知道嗎,池水很深很冷,那些水不停灌進我的口鼻,嗆進我的肺裡。我無法呼吸,拚命掙紮,但是你們不肯放過我。因為,我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梅娘就像狂風中的樹葉,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頭上的珠釵掉了一地,盤起的長發披散淩亂。
“我死了,是你們殺死我的。殺人凶手,我從地獄歸來,找你們索命了。把命還給我,把命還給我!”
齊逸蹲下身,雙手掐住梅娘的咽喉,麵容扭曲地怒吼道:“我是被你們殺死的綠蕪,告訴我,你們將我的屍身藏在哪裡?快說,到底藏在哪裡?藏在哪裡!”
“啊!!放過我,放過我,不是我殺的你,不是我。就在荷花池,在荷花池”
齊逸鬆開手、站起身,一秒切換回正常狀態,衝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屬下們揮揮手。
萬山虎和苗英最先反應過來,二人當即奪門而出,朝浮生居後院的荷花池奔去。
過不多時,萬、苗二人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齊逸命龜奴去取了燈籠、蠟燭,在種滿各式花草的前院,照了個燈火通明。
屋內空氣不流通,臨時屍檢便安排在院子裡進行。
解開粗麻繩,剝開包裹嚴實的油臘布,一具散發著腐臭的屍體,展露在眾人眼前。
炎景初以帕子掩住口鼻走到近前,隻看了一眼便本能地倒退三步,轉身乾嘔起來。
一眾花魁就更彆提了,油臘布還沒完全解開,阮玉蕊、雲芙蓉就衝到院牆邊,吐了個稀裡嘩啦。
大部分花魁娘子都嚇得花容失色,退出數步,縮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像位女劍客的曲淩波和江湖氣十足的百裡塵霜,還算鎮定,隻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站在原處觀望。
反倒是冷美人賀貞兒與氣質宜人的香雪蘭,膽子最大,竟是往前走了幾步。
蘇錦兒其實膽子很小,但一想到屍體有可能是好姐姐月倚夢,便握緊粉拳、微微顫抖著走到最近處。
“綠蕪?”
蘇錦兒先是疑惑,旋即愕然道:“真的是綠蕪!”
賀貞兒和香雪蘭也詫異得雙眼圓瞪,後者驚疑道:“綠蕪不是早就被送去義塚埋了麼?”
百裡塵霜當即上前查看,屍體雖已輕度腐爛,但還是能辨認出容貌的。
“那日,梅媽媽著人將她撈起後,便送去掩埋了,為何還泡在池子裡?”
百裡塵霜說罷,在場所有人恍然想起那位少年大人,先前在屋內裝神弄鬼嚇唬梅娘時,所說的那番話。
“不對,那日淹死的不是綠蕪,而是月倚夢。”冷美人賀貞兒最先反應過來。
曲淩波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被送去義塚的,也是月兒!”
柳如煙壯著膽子走上前來,快速瞥了一眼,確定死者真是月倚夢的貼身丫鬟,驚奇道:“那、那綠蕪又是怎麼死的,為何會被藏在荷花池中?”
到了此時此刻,炎景初終於意識到,這起案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但有一點確鑿無疑,梅娘定是殺人凶犯之一。
賢王世子麵色一沉,看向被朱安泰從屋內拖出來的婦人,冷聲道:“梅氏,還不如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