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帝王神宗征戰四方、收服各部各族,打滅諸多小國、稱霸四方,始建大啟。
疆域遼闊、地大物博,形成了多民族混居、多文化融合的局麵。
偃州從版圖麵積上來說,不算大,但山川秀麗、水係縱橫,物產豐富很是繁榮。
這裡有世世代代耕種於此的原住民,有祖上生活在山中、以打獵為生的夷族後裔,有一輩子都不曾上過岸的江瑤氏後人,也有在大啟立國後的九百年間,陸陸續續從彆地遷居至此的。
甚至還有神宗時期,從西邊俘虜來的紇族人後代。雖然經過數百年的血統混雜,但五官立體的紇人後代,大部分都繼承了高鼻梁、紅頭發、綠眼睛的種族特征。
此為另話,總之,因為民族眾多、風俗習慣不同的原因,大啟各州對喪葬的規定,各不相同。
作為偃州主城,白帝城城民沿襲農耕文明習俗,婚喪嫁娶方麵極為尊崇氏族製度。
百川之水,必有其源,參天之樹,必有其根。白帝城各個氏族都有各自指定的集中埋葬地,俗稱祖墳。
族中有人死了,下殯至祖墳,不能亂埋。有錢的會找望山士,尋一處風水寶地。當然,不能侵占公地、耕田,否則不僅會被掘墳暴屍,家裡還得交不少罰銀。
至於客死異鄉又無人認領的亡者,就隻能入亂葬崗了。
了解清楚基本情況後,齊逸搜尋了一下原主的記憶。
那位頭發花白的佝僂老人,並非鰥寡孤獨,他有兩個兒子,但因為身患癆病,兩個兒子都不想贍養。在這個時代,肺癆是一種令人聞之色變的絕症。
於是,大兒子像扔垃圾一樣將老人家推給小兒子,後者反手就把親爹送進了‘慈幼局’。
這是由城中富商與慈濟會創辦,專門安置孤兒寡老的地方。但條件非常差,身有殘疾的小孩和患重病的老人,根本得不到善待。
每天一睜眼,就有乾不完的活。編蔑竹筐、洗衣服、搓麻繩,算不上重體力活,可換來的卻隻有兩隻饅頭和一點兒鹹菜。
吃不飽就算了,住宿也差到極點。房子年久失修,外邊下大雨,裡頭下小雨。冬不保暖、夏不防暑,吃喝拉撒全在屋子裡,簡直臭不可聞。
老人雖年邁患病,但是個硬骨頭,這一點從他當年撿到一床破被褥,挨了一頓揍愣是沒讓人搶去的事情,就能看出來。他離開慈幼局,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乞討生涯。
回憶著那位老人的點點滴滴,想起他剛撿到原主時,蒼老的麵容滿是慈愛。想起他為了給原主討一顆糖吃,對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下跪磕頭。原主染了風寒,老人急得團團轉,實在沒法子了就鑽狗洞進一家藥鋪偷藥。結果,被店家逮著打了一頓
想起這些,齊逸隻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對於老人來說,原主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撐,如果沒有那個不愛說話卻很乖巧的孩子,老人或許早就鬆了那口氣,離開這個毫無眷戀的世界了吧。
“薄棺一口,五兩。斂容一兩,一整套壽衣一兩,香燭紙錢這些東西全包,攏共算你十兩好了。”
南城義莊,身形頗為清瘦的四爺,掐著指頭細聲細氣地說道。
這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臉型窄長,雙目凹陷鷹勾鼻,黑中摻白的頭發束成一個高髻,插著一根烏木簪。長得極為精明,聲音陰柔略有些尖細。許是長年與屍體打交道的緣故,渾身上下都透著股陰惻惻的氣質。
“四哥”
一襲水青色粗布長裙的五奶奶溫秀,端著托盤走進停屍房,有些不悅地白了小老頭一眼,轉而對齊逸和聲道:“逝者是有家屬的,你可以通知他的家人,來張羅後事。”
齊逸搖了搖頭:“五奶奶可知,何處能買到墳地?”
“墳地倒是有,不過這價錢可不便宜。讓那兩個兒子湊一湊,一人隻需出”四爺說著又開始掐起指頭。
“不孝子孫,不配來送他老人家。”
聽到這話,四爺有些詫異地瞟了齊逸一眼,手上動作卻是沒停。
溫秀不禁有些動容,放下托盤,取出一隻小瓷瓶。打開,將裡頭如雪般的霜狀物,輕柔地抹在老人臉上。
死灰般枯槁的麵色,迅速褪去,僅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恢複成老人生前一般。
“五妹,你!”
“你什麼你,一天天的就知道摳銀子。”
小老太太嗔怪道,後者立馬笑著討好:“哈哈,四哥掙再多銀子,不都是給五妹花的嘛。”
‘老舔狗了’齊逸無語地瞥了這老登一眼,拱手一禮道:“有勞四爺幫忙選塊好一些的地,不要太偏僻,我爺爺愛熱鬨!”
四爺姓宮,衙門裡的捕頭、班頭和快手們喊他宮四,時常往義莊運屍的幾個差役,則稱他一聲四爺。
一如精明的長相,這個小老頭可是賺錢的一把好手。
東南西北四城各有一座義莊,另三處都是最尋常的停屍房,唯獨這南城義莊,經營得風聲水起。主要就是這位四爺,很會做生意。
義城停屍,一日五十文。對比米油的物價,齊逸粗略換算了一下,大啟的一文相當於一元軟妹幣。
有主的屍體由喪主家出,無主的則由衙門支付。單靠這點收入,最多夠幾個老頭老太吃上飯而已。
大戶人家有人去世,在家中置辦一個靈堂,不算難事。但普通人家家宅就那麼點大,若在家中停屍,多有不便之處,更彆說單獨辟一間房做靈堂了。
於是,四爺便在南城義莊停屍房旁,建了一棟小屋,專門租給彆人辦白事。一天一百文,這還是小頭。
五奶奶溫秀極擅斂容,手藝好得早就傳遍白帝城,這當然不是免費的。還有棺材壽衣、元寶蠟燭、紙人紙房,搬抬下葬、立碑刻文,喪主出得起錢的話,他們還提供超度亡魂、頌經祈福之類的項目。
喪葬一條龍,一站式服務全包到底。
另外,由於幾位守莊人做的香燭紙錢等用品,物美價廉,城中不少鋪子都是找他們供貨的,南城義莊可以說是壟斷了白帝城的祭品行業。
甚至連內城富貴人家辦白事,都會特地找他們上門承辦靈堂布置。
小老頭不僅心思活絡,辦事效率也是相當高。
不到一個時辰,墳地就選好了。義莊往東十裡,有一座小山,山左側是一片湖澤,右側則是一塊坡地。
坡頂算得上是風水上佳的寶地,已經被幾座大墓占去了。坡腰處環山半圈,高低錯落地排列著二十幾座規模中等的墓,長眠於此的都是家底頗為殷實的富戶。
碑也刻好了,若非親眼所見,齊逸都不敢相信,剛勁有力的碑文,竟然出自早九之手。這個長得像莊稼漢、笑起來有些靦腆的憨厚大叔,手藝相當了得。
己時四刻,萬山虎和元成提著四隻大籃子,來到義莊。
籃子裡裝著燒白肉、整雞、豆腐、白米飯、白魚,並稱五白,這是當地祭拜習俗,都是元成妹子一大早起來采購燒煮的。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一般人家,會用白麵丸子、白粉條替代魚肉。
原本準備喊上抬棺的苦力,但萬山虎和元成卻表示用不著,自己二人都是練武的。
尤其是萬山虎,昨夜聽完齊逸在國公府正廳那番話後,不知怎的心有所感,引氣機遊走一個小周天後,竟意外突破了。爾今的他,已是八品鑄骨境,莫說區區一口棺材,便是五百斤的巨石,也不在話下。
‘武夫,恐怖如斯?!’
齊逸知道一位華國舉重運動員劉炴華,以挺舉232公斤的成績,刷新了102公斤級的世界紀錄。
萬山虎身高不到180厘米,雙開門的壯碩身形,體重大概在90至100公斤,居然能抬著五百斤的巨石走十裡地!
這還隻是八品,要三四品的話,豈不非人哉?
齊逸看向萬山虎的目光,滿是羨慕。
“行首大人!”
外頭傳來渾厚的聲音。
嚴崇康來到靈堂門外,身後還跟著幾名三班衙役。
萬山虎和元成下意識對視一眼,二人對這個前捕頭的到來,即意外又不意外。
昨夜他們就發現,一開始還很不服的嚴崇康,到了知府衙門後看這位少年行首的目光,發生了巨大轉變。
萬山虎耿直、元成反應慢,但兩人都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這個前捕頭有意投誠。隻是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特地跑來參加那位老者的冥安典(即葬禮)。
話說,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等等,一同前來的衙役中,有好幾個都在鄭迎鬆下令行刑時,笞打過那個老人。這時候來,就不怕被齊行首轟出去嗎?
二人正納悶,卻見嚴崇康撩起衣袍前襟,單膝跪地、雙手拱禮。七名捕快、差役也都單膝跪下,恭恭敬敬地低頭抱拳。
“我等曾在公堂之上,對餘忠良行以笞刑。雖是受令官之命,職責所在,但想到老人家並非真凶,而是在牢中死於非命,我等便良心難安。特來請罪,請行首大人,責罰!”
嚴崇康說罷,一眾衙役紛紛高聲道:“請行首大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