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尊童子童女像,十八顆血色鮮活、還在起伏博動的心臟!
先前還很不耐煩、一心想下班的兩位銀燕翎衛,隻覺得頭皮一陣一陣地麻。
薛寅標準硬漢的大方臉,震驚得微微抽搐起來:“老子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詭異之物!”
“從這些心臟的大小來看,應該屬於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孩童。”齊逸語氣鎮定,但臉色冷得快要結出一層冰霜。
“畜生!”
薛寅怒不可遏地握緊劍柄,恨不得將那殘殺幼童的凶手,當場活剮了。
唐竟舟眉頭一挑,愕然道:“十歲以下的孩童薛寅,你記不得記,梁大人剛到白帝城,曾查閱過城中近些年未破的案件卷宗。其中就有”
“孩童走失案!”薛寅表情凝重地點了一下頭:“近三年間,白帝城共有二十幾名孩童走失,此案查了許久,也沒查出半點眉目。”
齊逸腦海中登時閃過在南郊野林發現十具吊死屍,他問起近一個多月間,南城衙門有沒有人來報失蹤。萬山虎提到,有兩起孩童走失案。
‘那兩個失蹤的孩子,極有可能已經’想到這一點,齊逸的心情愈發沉重。
到底是辦案經驗豐富的銀燕翎衛,唐竟舟很快平複心緒,看向齊逸的目光,再無半點質疑。
“你是如何發現的?”
“凡有接觸,必留痕跡。”齊逸指了指石台:“殿內清理的很乾淨,幾乎沒什麼灰塵,但每尊童子童女像周邊的石台麵上,都有細微的摩擦痕。”
“打掃一般用的都是抹布,不可能在石台上造成摩擦痕。另外,那些不規則的痕跡邊沿輪廓,有一些能與塑像底部的形狀對上。所以,我猜測,這些塑像是可以移動的。”
“一開始沒轉動,於是,我再次湊到近處仔細觀察,然後就在淩亂的痕跡中發現了幾條相對比較直的線痕。按照線痕的方向,試著將塑像往裡推,果然就推動了。”
齊逸如實說出自己發現塑像暗藏機關的全過程,竟唐舟聽得極為認真,薛寅則兩眼發亮地盯著這個長相清秀的少年,滿臉的不可思議。
“凡有接觸,必留痕跡!”唐竟舟則在細細回味這句話,深覺有理地點了點頭:“有意思,很有意思!”
“僅憑如此細微的痕跡,便發現了機關。小齊行首,在下佩服!”薛寅是個心直口快的武夫,下意識脫口而出喊一聲‘小子’,還好及時改口了。
“大人過謙了,各有所長,在下隻是略懂堪驗之道而已。”
齊逸謙虛了一句,半蹲下身,再次查看被兩位銀燕從石台上搬下來的童子童女像。
他總覺得這些塑像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
一如薛寅所說,塑像雕刻得極為細膩,足見製作者的刀工與用心。
齊逸伸手撫摸在一尊童子像的臉龐上,微粉的色澤,令皮膚看上去與真人無異,眉梢眼角透著一股機靈勁兒,像極了一個活生生的可愛稚童。
【成份:細沙泥漿、草梗麥秸、棉絮、乳膠、滑石粉、礦物質顏料以及,人】
散發著淡淡白光的一行字,緩緩浮現在雕像上方。
齊逸驀地瞪大雙眼,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皮麻得都快掉下來了。
人!
所以
齊逸趕忙站起身,沉聲道:“薛大人,有勞將這塑像劈開。不要劈得太深,隻需剝離表層。”
薛寅二話不說抬手一揮,劍光掠過。
‘喀嚓’
塑像自頭頂至腳底縱向裂開,在劍氣的震蕩下,泥塑塊塊崩落。
露出一具全身乾枯、雙眼緊閉、姿勢與泥塑造型一般無二的幼童屍身。
兩名銀燕無比驚愕地愣在原地,齊逸則當即半跪在旁,剝掉掩住小半片身體的泥塑。
薛寅和唐竟舟旋即反應過來,上前幫忙。
俄頃,屍身被完整地從泥塑中剝離出來。
“胸腔被打開,心臟及其餘內臟,均被掏空!”
“四肢被插入鐵釺,應該是用來固定,以此取代泥塑內胎骨架”
齊逸一邊驗屍、一邊說著,聲音明顯有些發顫。
他經手過很多屍體,麵對腐臭難聞的巨人觀也能做到麵不改色,以往也曾在驗屍時對凶手產生過‘不配活著,原地槍斃’的念頭。但他始終遵循法醫準則,儘量不帶個人感情色彩。
可是,在這具小小的屍身麵前,他心底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種將凶手殺之而後快的怒意。
‘鏗、鏗、鏗’
薛寅連揮數劍,又有幾尊泥塑裂開。
無一例外,塑像中都有一具乾枯的幼童屍身。
觸目驚心!
“該死的畜生,該死的畜生!”
薛寅臉色漲紅,出離憤怒地大聲咆哮。
一旁的唐竟舟麵色陰沉到了極點,他深吸一氣,轉身抬起雙手,對齊逸抱拳道:“齊行首,請務必查明此案,抓到凶手!”
齊逸什麼都沒說,隻是低頭看著十八具被掏空了內臟、製作成內胎骨架的童屍。
突然,他抬頭望向那尊高大華貴的三聖娘娘神像,隨後快步朝神像走去。
兩名銀燕當即跟上。
在齊逸的指示下,兩名銀燕推開香案,但底下空空如也。
圍著祥雲底座又檢查了一圈,依然一無所獲。
齊逸雙眼微虛,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十八尊童子童女像有問題,最重要的神像必不可能沒有暗藏玄機。
神像本身有一米多寬,底座將近三米,背後就是牆壁,空間明顯不夠。所以,如果神像能轉動的話,肯定得往前移一段距離才行。
但是先前已經仔細檢察過數次了,可以確定地麵沒有移動過的痕跡,也無其它異樣。
等等!
齊逸目中劃過一道精光,雙眼死死盯著鎏金勾線的紅色祥雲底座。
“送我上去。”
唐竟舟反應迅速地攬住齊逸的腰,輕輕一躍,便跳上一米多高的底座。
祥雲上端是平的,一眼便能看清。
唐竟舟不免有些焦急,又有些失望,但齊逸卻臉色一僵。
胸口再次傳來一陣躁動,他感應到似有一股無形之力,想要將那隻紅影小人從他身上剝離出去。
小人!
齊逸愕然抬頭看向神佛平攤著的右手,掌心朝上,像是在托著什麼東西。
難道是
齊逸腦海中劃過一道靈光,他在心底暗道一聲‘去’。
念頭剛起,一抹紅影閃過。
小人歸位。
‘滋咕’
類似機括轉動的聲音響起。
站在底下的薛寅大喊道:“頭、頭動了!”
唐竟舟拎著齊逸,跳下祥雲底座。
神像頭顱轉動180度後停住,隻見,後腦勺上頂著一塊紅布。
不對,不是紅布,而是紅蓋頭。
薛寅長劍斜挑,劍氣將紅蓋頭絞得粉碎。
紛紛揚揚的紅色碎布,如雪絮一般,輕飄飄落下。
但在齊逸眼中,看到的卻是漫天血水,如暴雨般兜頭潑來。
一聲聲淒厲至極的尖唳嘯叫,此起彼伏,大殿內如同突然進了隆冬般,溫度急劇下降。
薛寅和唐竟舟當即將瘦弱不堪的少年,護在當間。
三人仰頭望去,便見那紅蓋頭底下,並無後腦勺,而是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鬼臉,瘋狂地互相擠壓,似是想要從某種屏障中掙脫、逃離出來。
“走!”
薛寅大喝一聲,為自己方才魯莽的行徑感到後悔。
“彆走!”
一個無比幽怨、哀婉的女子聲音突然響起。
緊接著,另一個同樣幽怨,但聲線明顯要粗一些的女子聲音重複道:“彆走!”
“今日,乃你我成親之日”。
一個嬌媚中透著幾分狠厲的女子聲音說罷,另一個帶著哭腔的女子聲音隨即重複:“成親之日”。
“郎君何以如此狠心”
“如此狠心”
“妾身待你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郎君,吉時已至,飲了這杯合巹酒”
“吉時已至”
“你我,方能做成真夫妻”
“真夫妻”
“快呀,快喝”
“快喝”
“快喝”
或幽怨淒楚、或嬌柔陰冷的女子聲音,回蕩在三人耳中。
薛寅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長劍,唐竟舟則麵露木訥之色,雙目渙散、瞳孔失焦。
齊逸隻覺渾身一滯,隨後便看到周遭一切如融蠟一般,變形、扭曲,迅速向下滑落。
與他躲在木櫃裡的時候一樣,神像、案台、垂掛在半空的紅布、火光搖曳的長明燈,以及粗壯的橫梁、屋頂、牆麵、地麵,所有一切全部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荒涼破敗的古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