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仙回頭,一個黑瘦的男人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後。
“你有房出租嗎?”
“有,有一間。”
男人在狹窄的小路前頭帶路,過道兩旁都是些雜物,還有橫七豎八的晾衣繩拉在路中間,孟月仙跟在後頭,時不時還要彎腰躲過那些繩子。
棚戶區的房子都是緊緊挨著,窗戶本就不大,還都裝著鐵欄杆,更加透不進陽光,這也是她遲遲沒定下來的原因。
習慣了北方的天高雲淡,來到這裡實在受不了這種陰暗潮濕的環境。
男人帶著孟月仙走了半天才來到了緊靠路邊的一處二層自建房。
木門左邊搭的簡易的塑料棚子,幾塊磚頭壘高的小桌上放著一塊水泥板,旁邊是用蜂窩煤的泥爐。
木門右邊就是一個磚砌的旱廁,天氣熱了,氣味不佳。
推開房門,進門是個小客廳,地上鋪的水泥還算平整,牆上糊滿的報紙泛黃,靠牆有個鬥櫃,上頭放著一個托盤,托盤裡有個暖水壺,幾個大小材質不一的杯子。
一個折疊桌,幾個木凳靠牆邊站成一排,再沒彆的家具。
客廳邊的小門進去是個房間,比客廳稍大,放著一張雙人木床,牆上一個小小的木窗,能透進一點點陽光。
走出一樓,從廚房後頭的鐵樓梯爬上二樓屋頂,陽台不小,幾個花盆裡頭的荒草長勢良好。
一左一右兩個門,對應兩個房間,裡麵隻有兩張木板床彆無他物,竄進鼻子裡的黴味讓孟月仙皺了皺眉毛。
南方潮濕,哪裡都是這個味兒。
孟月仙一下就相中了這處房子,還不知道價格會不會令人咋舌。
她不是沒去看過這樣的二層小樓,條件更差,最少都要三十塊錢一個月,要是租平房分開住,倒是能少個五塊錢。
可剛到這陌生地界,一家人就應該住在一起,有商有量互相依靠。
結巴男人很是真誠,儘力把話說完整一些。
“我,我家不租了,轉給你,一,一個月二十塊,塊錢,咱簽,簽合同。”
孟月仙有點高興又有點害怕,害怕被人騙。
她打量半天,看著眼前的男人,想看出點什麼。
男人長臉盤,小眼睛,皮膚黝黑,四十出頭的年紀,跟自己差不多一般高,穿著樸素。
南方人的身子骨本就沒有北方人的骨架大,看著很是瘦弱,孟月仙一家都是大高個兒,三個兒子都是一米八以上,孟月仙自己也有一米七,比這眼前的男人還高了半頭。
“你為啥不租了?”
這樣好的房子,這麼低的價格,還用得著她這個外地人接盤?她也不信有這麼好的事兒。
結結巴巴的男人,磕磕絆絆說了半天,才讓孟月仙聽明白。
原來是老家的爹過世,家裡的地多,荒了可惜,他兄弟一家帶著自己妻兒先回去,自己馬上也把房子退了走,可房東說交了一年的房租,剛租不可能退,他沒了辦法,就守在這等著人來租。
孟月仙這樣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十五我就租,要不我就再轉轉。”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她覺得還能講講價,租房本來是一月一交,要不是便宜,誰會一整年的房租。
結巴男人頓時急了,臉漲得通紅,雙手都跟著比劃。
“你,你,你不,不能這樣,講,講價。”
孟月仙轉身就下了樓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了快五十米,那結巴男人才追上來,臉上都是汗。
要不是孟月仙堅定,走到三十米她就想回頭了,這裡外裡還省了幾十塊錢。
“我把我兒子叫過來,我不識字。”
不識字實在太麻煩,以後有功夫她也想跟小女兒學學,在農村倒是沒啥事,可到了城裡,跟個瞎子一樣,哪哪都不方便。
讓結巴男人等在小院,孟月仙領著浩浩蕩蕩的幾個兒女,沒一會兒就趕了回來。
雖說剛到深市就遭難,可花這麼少的錢住上想住的房子,孟月仙還是心裡高興。
雖說交一整年的房租不是小數目,可每個月隻要十五塊錢,能省下一大筆。
起碼有個落腳的地方,不用住在小旅店每天花那冤枉錢。
一家人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都滿意得很,因為裡麵的物件幾乎不用怎麼買,大到木床桌椅,小到鍋碗瓢盆,啥都有,拎包就能住。
顧念很是喜歡,嚷嚷著要住樓上,可以看風景。
樓下一間房剛好讓顧東一家三口住,一個小客廳,吃飯也寬敞,樓上有兩間,男女分開就正好,簡直是完美。
顧南學習最好,他拿著手寫的合同看了半天,又拿著房東的身份證仔細對比房東光禿禿的頭頂。
“年輕時候拍的照片,現在頭發掉的差不多了。”禿頂老頭撓了撓光滑的頭皮,有點不好意思。
結巴男人扣掉這半個月的租金,收了一年的房租一百六十五塊錢,把鑰匙交到了孟月仙手上,就完成了交接儀式。
租房合同被孟月仙包了一層塑料袋,小心地揣進口袋。
她還是知道這合同的重要性,想要住上一年,就得靠這一張薄薄的小紙做證明。
等到眾人回去搬東西,顧西聽著顧念眉飛色舞地講述新房多好,也跟著高興。
顧北留在了醫院,自然也是通過顧念的描述才知道新房的模樣,捂著嘴悄悄的笑。
躺在床上的顧西做了手術,恢複得不錯,過兩天也能出院,早就躺得夠夠的,想離開醫院。
留下頭上纏紗布的顧東和丫蛋兒陪床,其他人都開始從小旅店搬東西去新住處。
路程有點遠,東西又多,孟月仙花了一塊錢叫了個板車才折騰過去。
全家人一齊收了東西,分了房間,開始打掃衛生。
搬家的動靜讓左鄰右舍的人都探出頭來看個不停。
圍在孟月仙新房周圍大都是低矮一層的平房,比二層樓更受歡迎,因為更加便宜。
要不是家裡有孩子的人家,誰會來這裡租房住,都去住宿舍,更省錢。
孟月仙搬家的動靜大,周圍鄰居冷淡的看了一眼,就各自回家。
住在隔壁的鄭玉珍抬頭看了看自己相中許久也租不起的房,這就被人租了,心裡可不得勁。
又看見這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心裡更不痛快。
孟月仙正在打整擦洗簡易廚房的水泥板子,瞟到探著頭的鄰居,臉上剛浮起笑來,剛想打個招呼,鄭玉珍立馬縮回了頭。
想著低頭不見抬頭見,興許人家屋子裡的孩子在鬨人,兩個人這才沒拉上話,孟月仙就繼續忙活手裡的活計。
等收拾得差不多,都到了該做晚飯的時候才發現。
這家人什麼都留下了,唯獨蜂窩煤一塊也沒剩。
還不知道去哪裡買的孟月仙準備去問問剛打過照麵的鄰居家。
敲了半天門,門板子才被打開,鄭玉珍冷著臉一聲不吭站在門後。
孟月仙手裡拿著一小袋從老家帶來的乾蘑菇往門裡遞,“我是剛搬來的孟月仙,以後咱就是鄰居了,這是自家采的蘑菇,你嘗嘗鮮。”
鄭玉珍一點不伸手,還是不吱聲。
有些尷尬的孟月仙索性直說。
“馬上做飯才看見沒有蜂窩煤,不知道……”
還沒等孟月仙把話說完,薄薄的門板砰的一聲被關上。
孟月仙也來了火氣,轉身就走。
雖說上輩子窩囊,可這輩子她可不想慣著哪個,憑啥她要熱臉去貼那冷屁股。
她有些生氣地往家裡走,卻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快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