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便跟著康熙進了一處四合院。
這四合院雖然不大,但勝在清幽。
等他與康熙從抄手遊廊走過去,還沒到二進,就見一老人在眾人攙扶下趕了過來。
且這老人一見到他們,就忙跪了下來:
“臣方苞叩見吾皇!”
康熙抬手後就把手背在了後麵,笑著道:“罷了。”
弘曆這裡則微微一愣。
他聽聞過方苞。
知道他如今既是江南士林群體中的學魁,也是清朝桐城派的開山鼻祖。
甚至,此人的名氣,還會隨著桐城派在清朝地位越來越高,而會跟著越來越大。
這也讓弘曆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
他見這方苞體格瘦削、佝僂著身軀,一臉的病態,正氣不足。
但蒼白的頭發卻是梳理的很整齊,目光也頗為深邃明亮,在恭敬非常地向康熙行禮時,也在偷眼瞅他。
“臣不知陛下蒞臨寒舍,有失遠迎,萬望陛下恕罪!”
方苞在謝恩起身後就請起罪來。
康熙自然免了他的罪,還向方苞介紹了弘曆。
方苞自然也向弘曆見了禮。
待得入方氏堂屋中,弘曆與康熙落座後,康熙就對方苞說道:“朕因出城詢問米價,所以就帶著弘曆,順便來看看你,和你說說話。”
“臣不過是一介腐儒,卻蒙陛下賜第內城,如今又親自來訪,實在是受寵若驚。”
方苞這裡依舊恭敬非常地回答道。
康熙笑著說:“朕來看你,既是因你養病而與多日未見,也是想讓你給弘曆指點一下文章之事。”
“他現在由朕親自教導,其他諸學還好,唯獨這文章事,還得聽你這位宿儒指點一二為好。”
康熙說後就把對弘曆招了招手。
弘曆也就站起身來,來到方苞這裡拱手下拜:“還請方老先生賜教。”
“不敢,不敢。”
“阿哥能得陛下親訓,想來自是卓異於常人,臣能教阿哥一二,也是臣的福分。”
方苞很謙遜卑微地說起來。
毫無前朝士大夫常見的傲慢之氣!
接著,方苞又問著弘曆說:“不知阿哥可有學習過寫文章?”
“在王府讀書時,寫過一些。”
弘曆的確有寫過文章。
但那是他這身體的原主人在讀書時寫過的。
隨後,方苞又問著弘曆:“那不知,阿哥對時下文章寫作有沒有自己的感悟?”
弘曆知道,方苞這是想知道自己在古文寫作上是何主張,而好知道自己於儒學上的思想,與之是不是同道中人。
方苞既然是漢人士紳的代表,而將來自己要做事,自然也需要朋友多多的。
於是,弘曆便在這時說道:“晚生以為,自當‘義理、考據、辭章’三者並重,方是好文章!”
弘曆前世支教期間,教過一段時間語文,專門學習過一段時間古代文學的知識。
所以,他對桐城流派的發展史還是知道的,知道桐城派背後所依托的儒學乃是樸學,源於晚明大思想家顧炎武,然後發揚於清中後期,至民初而消亡。
而“義理、考據、辭章”三者並重的說法,正是乾隆朝桐城派集大成者——姚鼐,對方苞所主張的古文思想予以的精確總結與衍生。
所以,弘曆也就把這個主張提了出來。
他相信,方苞會讚同自己的,甚至可能還會備感振奮,進而希冀將來他能成為皇帝,而利於他的學派發揚光大。
方苞這裡呆怔了片刻。
康熙也看見了方苞的神色不對勁,而笑了笑說:“若有不對,你儘可以指摘,不必照顧朕的感受,畢竟這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嘛!”
“陛下說的是,但以臣愚見,在文章上,阿哥的見解倒是可以稱作是臣之師了。”
“臣一直主張文章當有義法,需言之有實,有據,有理,而正如阿哥所總結的如此,當義理、考據、辭章並舉。”
方苞這時開了口,隻是所說的話,讓康熙一時也驚訝不已:“他才多大,能做你的老師?”
“如陛下所引昌黎先生之言,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而已。”
“何況,自古神童亦不少,如阿哥這般天資聰穎者,雖當下少見,但古來不乏此例。”
方苞這時回道。
康熙聽後頷首,然後對弘曆說:“弘曆呀,你先出去逛逛,朕跟方老先生有話要單獨聊。”
“嗻!”
弘曆便拱手退了下去,且不禁心中暗笑。
他就知道,他把姚鼐的觀點拿出來,會打動方苞,讓這些漢人士大夫不得不在政治站隊上作出更多的考量。
而方苞這時思緒也的確依舊沉浸在弘曆剛才所說的那句“義理、考據、辭章”三者並重的話上麵。
“有些事,朕倒不好跟王公們商量,倒是你們這些漢人,好問一些。”
“靈皋啊,你有所不知,朕自見胤礽實在不成器而不得不下決心二廢他後,如今也不知道該怎麼定這儲位為妥,也日日為此憂著心呢。”
“朕倒是想想聽你的看法。”
康熙這時則故意一臉認真地對方苞問起立儲的事來。
方苞聽後忙起身下跪,恭肅而道:“陛下恕罪,臣雖蒙陛下拔擢隸漢軍旗,但到底是漢人,哪能置喙此事。”
“朕要你說,你就說!”
康熙有些生氣道。
方苞便故作震顫道:“那,那以臣愚見,若真不能從諸子中選,莫若直接看皇孫!”
“皇孫?”
康熙回頭問了方苞一句。
方苞看著地上正爬向自己手指的螞蟻,非常堅決地道:“是,陛下憂的是我大清的將來,我大清的將來自當不隻一代,而當世世代代,隻是陛下現在能看到的除了下一代,就是下一代的下一代而已,而下一代中的下一代,自是有天資卓越之輩的。”
“朕知道了。”
“你平身吧。”
康熙也站起身來,在房間慢慢踱步,隨後就抬手讓方苞起身。
然後,康熙就看向方苞:“不要告訴彆人朕來過。”
“遵旨!”
康熙接下來就和弘曆離開了方宅。
“好小子,你一句話,就把漢人士紳的心收了!”
回到車上後,康熙就拍了弘曆肩膀一下,笑著說了一句,然後還問著弘曆:“那句話,你到底是怎麼想到的?”
“因為孫兒看過他們一些文章,知道他們現在也的確開始真的隻想沉浸於實學,不敢再做前朝一樣的奢望,所以才會這麼說。”
弘曆這時回道。
康熙聽後點頭,但沒有多說什麼。
弘曆回來後,就回了觀瀾榭歇息,出去了一天,他也有些累了。
而轉眼就到了中秋節這一天。
皇子皇孫們都進了暢春園。
弘曆也得以在暢春園再次見到了弘晝。
弘時自然也來了。
但讓弘曆沒想到的是,弘時卻在見到他時,把他拉到一邊,責問著他:“你把妃祖母身邊的銀霜打了?”
弘曆對此點頭。
弘時因此眉頭緊擰:“她其實是弘春的人!你趕緊去給弘春賠個禮,彆落了他的麵子,畢竟打狗得看主人,不然,將來他恐不會給你好果子吃!”
弘曆不禁心裡冷笑。
他可不會去道歉。
如果因為收拾一個投靠弘春的奴才,就要道歉,那以後凡是投靠弘春的人就會更加不把他這個阿哥當回事。
這樣懦弱的事,他乾不來。
何況,弘春也不值得他這樣乾。
所以,弘曆隻淡淡地說道:“這事,三哥你彆管,她銀霜算什麼東西!值得我要因為她,向不相乾的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