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
秋日朗照的午後,蚌殼窗上泛點金光,外麵鳳竹的疏影橫斜在弘曆的背上。
而他正聚精會神地給淑慎公主講著《紅樓夢》。
淑慎公主也認真地聽著,一臉沉迷。
隻在注意到弘曆身旁的定窯杯快要見底時,淑慎公主才抬頭朝自己身邊的官女子遞了個眼色。
也因此,弘曆沒有真的按德妃和老十四的意思,讓淑慎公主討厭在暢春園住著,進而主動要求離開,也沒有攛掇康熙讓淑慎公主離開。
弘曆隻按照雍正的意思,讓淑慎公主更加安心地待在這裡,與自己為伴。
當然,弘曆也沒有耽擱自己在暢春園的課業。
無論是學習處理政務,還是學習騎射等。
他都在認真的完成著康熙給他布置的任務。
“其不用兵省份,凡保舉題補之例應行停止。”
訓鑒齋。
弘曆正默讀著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金鈜的一道奏折,而在看完後,就對康熙分析起自己的看法,且說:
“汗瑪法,按照此奏所言,近來督撫提鎮題補太多,但始不過州縣官、千把總之類,今則司道副參亦皆題補矣!”
“可地方,畢竟是涉兵事題補,當事急從權為妥,另外,以孫兒淺見,隻要地方程序合理,吏部不應乾涉既任一方事者,不能更置一方之才。”
“進步很快,已幾乎與朕朱批的一樣了。”
康熙說著就把自己的朱批揭了開來。
弘曆笑了笑。
接著。
弘曆又看起一道昔日直隸總督趙弘燮上的一道奏折。
“據自屬申報以奴才親往查看,並詢附近民人,鹹稱上地有十分收成,中地有柒分、捌分至玖分不等。”
“現今市鎮,小麥每倉石止賣四錢二三分,大麥每倉石二錢四、五分。其米價現今上米倉石賣七錢三分,中米每倉石賣六錢七八分……”
弘曆看完這道奏疏後,看向康熙:“是不是隻批知道了,但糧價真這麼便宜嗎?”
“這種奏折,是應該大膽質疑有沒有誇大其詞。”
“你現在,理政的水準突飛猛進,讓汗瑪法著實驚喜。”
康熙笑著說了起來。
隨後,康熙又鄭重地對弘曆說:“但很多時候,不能隻在奏折文書上找問題,還得去下麵找。”
“紙上得來終覺淺,卻知此事要躬行。”
“弘曆,想不想跟汗瑪法去市井間看看?”
為此。
康熙感慨了一句後,就問起弘曆來。
弘曆知道,這是康熙見他在分析文書材料上大有進步,便要帶他去民間,鍛煉實地考察各階級情況的能力,便道:“自然想!”
於是。
康熙便帶著弘曆在翌日一早就微服出了暢春園。
弘曆自始至終都沒有主動告訴康熙,他在德妃那裡踹銀霜的事。
因為康熙沒有主動問他這事。
他相信,耳目靈通的康熙,既然沒有主動問自己這事,那就表示,他不想知道,至少不想從自己這裡知道。
所以,弘曆也就沒有自找沒趣。
弘曆和康熙乘車出暢春園北門後,一路向西,就先路過了鐵匠銀和槍廠胡同,隨後便右轉北上到了護國寺。
自康熙二十年,允許外城商販來這一帶經營商業與擺攤販賣後,這裡就一直是店鋪、攤販密集之地。
弘曆此時還沒到這裡,就聽見了水被煮沸一般的人聲與叫喊聲。
很快,他就看見,在車馬輻輳與鱗次櫛比的大街上,出現許多身著粗布短衣的百姓,正絡繹不絕地走來走去,流淌如河。
不時出現的鑼響和炮響,更是震得人心發顫。
賭館煙舍、青樓茶肆,貨攤與算命攤,和敲著銅鑼的雜耍場地,讓人目不暇接。
“現蒸的芋魁,現炒的瓜子,各位老少爺們嘗一嘗咧。”
“榆錢糕、鬆黃糕、雜果糕、炒米糕、花糕,各色各樣的糕點,全便宜賣嘍。”
“萬春香、芙蓉香、龍涎香、玉華香、紗帽香,大家來看一看,新到的香品,用了我的香,有兒子的各個考狀元,有閨女的各個封誥命呢!”
……
沒多久,更加清楚的叫賣聲,開始充斥著弘曆的耳朵。
整個大街,與沒隔多少路程的禁宮園林仿佛完全是兩個世界。
但弘曆發現,康熙對這一帶卻是熟稔無比,在下車後,就帶著他穿街走巷在街巷裡走著,逛了不少米店布店,問了價格,也買了一些。
不過,弘曆一下車,卻是聞到了更加刺鼻的味道。
這讓他不由得捏住了鼻子。
他知道,清朝的京師,隨地大小便很普遍,沒有公共衛生管理的製度,即便居民和商販會早起打掃一下自家門前,但也難免還是會有臭味出現。
現在其實還好,因為是晴空高照的天,如果是下雨天,據說,整個內外城如沒打掃的豬圈。
康熙這裡也同樣皺眉,但他到底司空見慣,也就沒有表現的太憤怒,而隻是在接下來,又拉著弘曆進了一家麵館,點了兩碗炸醬麵後,才對弘曆笑著問:
“熏到你了吧?”
弘曆點首。
“這就是市井!”
“你隻要一踏足這裡,就能明白,小民生活之地有多惡劣了。”
康熙笑著道。
弘曆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炸醬麵便已做好,弘曆和康熙各自大口吃了起來。
對於弘曆而言,一時隻覺特彆美味。
畢竟他在宮裡已經吃了許久的山珍海味,驟然嘗一嘗這市井的吃食,也就有非常不一樣的感覺。
而弘曆發現,康熙明顯也覺得這麵很美味,故手裡挑麵的筷子就沒停過。
但突然,一夥官差抬著一骨瘦如柴、皮膚蒼白的男子走了進來,跟在這夥官差身後,還有一戴孝的男子。
“姓鐘的,你這麵館吃死了人,苦主找上了縣衙,堂尊讓我們來問個明白,你是想找本坊總甲在申明亭與苦主私了,還是在走公堂?”
“你給個話!”
這時,這家麵店的老板走了過來,作揖道:
“私了,私了。”
這差役聽後也沒糾纏,隻說道:“那記得請你們總甲來縣衙!”
這老板忙答應了下來。
弘曆這裡則在離開麵館時,對康熙說:“汗瑪法,他這是在敲詐店主吧?”
“沒錯,刁民勾結衙役,從店老板這裡敲詐一些錢財,所以,弘曆,你要記住,對百姓整體要抱有憐愛之心,但對百姓個人要抱有警惕之心。”
“尤其是京師的百姓,能在京師活下來的百姓,都不是簡單之輩。”
康熙語重心長地對弘曆說了起來。
弘曆聽後點了點頭,接著又道:“既然這麼說,那這店老板也不是簡單之輩,不然不能在這京師開得下去店。”
康熙笑著頷首:“把你想說的說出來,說錯了也無妨。”
弘曆又道:“但這衙役還要勾結地痞流氓來敲詐店老板,隻能說明,這些衙役是真缺錢,已經不能從百姓身上榨出太多油水了,隻能掠之於商,儘管,這商賈可能已經給當地官吏給了好處,但還是要隔三差五的來敲詐一回。”
“汗瑪法,孫兒是不是可以由此揣測這京師一帶,兼並已加劇不少,貧富差距已到影響社稷安穩的地步?”
弘曆便乾脆把自己心裡想法說了出來。
康熙聽後沉下了臉,隨後又點頭,而對弘曆笑著說:“好個見微知著,我們弘曆的確是可造之材啊!”
康熙是真的高興。
因為他內心早已確定了要選誰繼位,所以,他很願意看見,弘曆此刻在天下局勢上,所表現出的敏銳。
“你猜的沒錯,大清是到了不得不整治兼並的時候了。”
“但是你汗瑪法老了,精力不行,信得過的人,也老的老,走的走。”
“所以,隻能靠你們後來人了。”
康熙頗為意味深長地說後,就又笑著說:
“走,朕再帶你去訪一大儒,學問自是沒的說,更重要的是,我們旗人能取得這江山,正是這些漢人士紳襄助得力,所以不能忽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