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鷂子嶺火路墩，西麵儘是刀刻般的戈壁丹霞，東麵是疊伏的黃土山，北麵則是準沙漠。
往南卻不同。
也不知這裡是不是有地下暗河，周圍的旮旯裡有數個泉眼，形成一條小溪，竟自流向東南七八裡外的鷂子嶺村。
放眼望去，多半都是綠色的生機，有點類似三哥的恒河平原。
此時山南下一裡多外，一個穿著破敗軍服的瘦弱漢子，正從山下泉眼裡打了兩桶水，艱難往這邊挑。
“喲。陳爺，什麼仙風把您給吹來了？還不快放吊橋，請陳爺進來。”
墩裡的人這時也聽到了陳發亮的呼喊，忙迎出來。
為首一人個子不高，卻很矮壯，一身小旗袍，額頭有道猙獰刀疤，正笑著跟陳發亮說話。
正是負責這裡的伍長劉明。
劉明身後還跟著三人。
除了一個頗為精壯的漢子軍袍稍微乾淨板正些，剩下兩個簡直就是難民。
再看了一眼山下正挑水的那可憐軍漢。
洪青山心裡也有了數。
這精壯漢子應該是另一個夜不收，其他三人，都是墩兵雜役。
“哈哈。劉明，幾日不見，老子還以為你個狗日的不認識老子呢？”
陳發亮見劉明給麵子，心情也好起來，待吊橋放下來，便大笑著上前與劉明說話。
…
朝裡有人好做官。
有陳發亮在，洪青山根本不用多說什麼，陳發亮都安排妥當。
劉明對洪青山的到來雖有些詫異，卻並未多說什麼。
晚上。
劉明便給陳發亮和洪青山舉辦了接風宴。
可看著‘宴席’上的野菜糊糊粥，以及一盤可憐巴巴的炒豆子，特彆再聽到他們的對話，洪青山不由陷入深思。
就這生活條件，大羅神仙來怕也得瘦成猴。
好在洪青山雖沒帶多少乾糧，卻帶了不少喂戰馬的豆餅和鹽巴，隻能與馬同食頂幾天，等到顧清顏發派任務過來了。
…
次日一早。
陳發亮便策馬離去。
透過聽昨晚他們的對話，洪青山這時也知曉了陳發亮的身份。
他是張家百戶所副千戶趙強的家丁，且，他有個妹妹剛嫁給趙強做妾，還很得寵。
‘這是條路，以後得想辦法跟陳發亮加深下關係才行。’
洪青山心中暗道。
送走陳發亮這個上差，墩子裡又恢複正常。
簡單說：
正常情況沒韃子，墩子不說沒鳥事，也是鳥事沒有，就純純混日子。
隻有另一個夜不收馬小偉偶爾騎馬出去跑腿，也不知乾什麼。
有陳發亮的提點，劉明對洪青山也很客氣，基本沒把洪青山當成是手下人。
卻也僅此而已。
暗地裡，他近乎是防賊一般防著洪青山。
洪青山話自更不多，也不著急融入，隻是一直保持著陰沉臉，加之殺過人的那等殺氣讓人感覺很不好惹的樣子。
…
一晃又三天過去。
洪青山基本理順了墩子內的人際關係。
劉明身為小旗伍長，是當之無愧的王，所有人全都以他馬首是瞻。
夜不收馬小偉，是劉明的心腹，也是劉明壓製三個雜役的金牌打手。
至於三個雜役李洪峰，李廣元，趙增金。
前二者都是劉明的鐵杆舔狗，且讓洪青山都有點無語，他們伺候劉明，真比伺候親爹還周到。
最後的趙增金，則是最悲催的那個。
本就木訥不會說話，家裡又窮，他就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所有臟活累活也全都是他的。
那天去山下打水的正是他。
已是傍晚，夕陽西下，風也涼了。
洪青山站在土碉樓上的瞭望台上望向遠方，任由冷風吹的他衣衫獵獵作響，吹拂亂他的發絲。
現在洪青山是越看這鷂子嶺越喜歡。
畢竟是總旗編製，雖然現在墩裡隻有六人，其占地卻不小，足有四五畝地。
內設有十幾米高的土碉樓，還有兩排土坯營房，後有夥房，馬廄，菜地，演武場。
外麵則設有五六米高的夯土堡牆，外有壕溝，設有城門與吊橋。
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可惜。
這些製式建築此時都已經荒廢大半，隻有幾間土坯營房還能住人。
而土碉樓，則是劉明的個人居所。
洪青山此時雖是在外麵住土坯營房，可即便劉明掩飾的很好，墩子裡幾人也都心照不宣，可洪青山已經敏銳察覺到，這土碉樓內有劉明養的女人，怕還不止一個。
這日子，真土皇帝了。
也正因為此。
洪青山明白，這劉明不簡單，這鷂子嶺火路墩也不簡單！
多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且。
大概率跟走私的奸商有關！
這時。
下麵趙增金正扯著嗓子喊洪青山吃飯，洪青山應了聲，也迅速從思慮中回神來。
也不知怎回事，這都第四天了，顧清顏竟還沒派人聯係他的。
難道……
顧清顏又耍手段了？
把他當成是吸引人目光的靶子了？
這讓洪青山隱隱有些擔憂。
畢竟鷂子嶺條件太差了，他現在更是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和物資，急需要回去補給一波。
…
“洪爺，您的房裡小的已經幫您收拾乾淨了，還有您的馬，小的下午也割草喂好了。”
吃完飯。
洪青山剛想回屋吃點豆餅充饑，趙增金卻忽然迎上來，露出滿口黃牙討好著。
“嗯？”
洪青山看著他瘦骨嶙峋，怕都已經尿血，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風吹倒的模樣，點了點頭示意他進屋。
到了屋裡，這才將已經所剩不多的豆餅掰給他一小塊：
“吃吧。你這身子得好好補補。若不然要出事。”
“謝洪爺，謝洪爺……”
趙增金頓時大喜，趕忙跪下來連連給洪青山磕頭。
洪青山把他拉起來，他小心吃了一口豆餅後忽然一個機靈，忙是一咬牙，把豆餅藏到了懷裡。
洪青山頓時不悅。
這傻孩子實在不機靈，這讓人看到了還能有好？
低喝道：
“就在我這吃，藏起來乾什麼？”
趙增金頓時被嚇壞了，忙又跪地賠不是道：
“洪爺，對不住，小的知錯了啊。隻是，小的忽然想起小的老娘都快四十的人了，一輩子卻也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小的想給老娘留一點啊……”
看著他眼淚嘩嘩往下淌，渾身都被嚇的哆嗦，洪青山眼神中也有些複雜，長舒一口氣道：
“就在這吃吧。等明天我去百戶所再拿點來，到時再給你些，讓你帶給你老娘嘗嘗。”
“謝洪爺，謝洪爺。”
趙增金大喜，忙又連連對洪青山磕頭感謝。
“趙增金！你個殺千刀的畜生死哪去了？不知道今晚上伍長大人有活乾嗎？還不快滾出來！”
可正當趙增金吃的噎著了，洪青山要給他遞碗水喝呢，忽然聽到外麵那狗腿子李洪峰大叫。
趙增金頓時被嚇壞了，忙接過水吞咽下去，急道：
“洪爺，您的大恩小的都記在心裡了，但今晚小的還得去幫伍長大人乾活，便先告辭了。”
“等等！”
洪青山眼中閃過一抹幽深。
了解劉明，了解這鷂子嶺火路墩的機會似來了。
忙喝住趙增銀道：
“你現在出去，那李洪峰不得踹你兩腳解恨？再等會吧。你就說你幫我喂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