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宋母坐在房中,毫無睡意。
腦中回蕩的,都是女兒白日裡說的話。
他今日敢打你,明日便敢殺你!
宋侍郎當真會如此對她嗎?
人真的能如此沒有良心?
與宋侍郎相識之際,他一身破爛衣衫,難以避寒,如今已是金裘玉帶,丫鬟成群,這一切都是夏家的銀子在支撐,他當真不領一點情?
腦中忽地閃出宋侍郎揚手打自己時的猙獰模樣,宋母不由打了個寒戰。
從小長大,父親連句重話都沒說過她,若是他知道自己被打,不知要多心痛。
宋母摸著自己的臉,喉嚨裡一陣酸澀。
為了操持這個家,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回去過,若真的和離了,她便回到夏家,好生承歡膝下,伺候父親終老。
回想父親的音容笑貌,宋母雙眼發紅。
再看這房中的一桌一椅,更是難奈的辛酸,這都是她親手布置的,住了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感情。
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看著鏡中逐漸衰老的容顏,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這個年歲和離,不知外人會如何說,女兒會不會被她連累,給人戳脊梁。
想到景王那喜怒不定的性子,宋母很是擔心,更何況魏景焰還身患重病,萬一哪一天先槐序而去,又該如何是好?
她若離開了京城,宋家必然會被沈明珠把持,萬一景王不幸早逝,沈明珠定然不會管槐序,自己繼續留在宋家,總能給女兒行個方便。
多番思量,宋母最終還是決定委屈自己,待在侍郎府,其他的事,等以後再說。
她擦乾了眼淚,繼續給女兒繡蒙頭的喜帕,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沈明珠扭著水蛇一般的腰,提著酒壺走了進來。
“夏姐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宋母臉色頓時冷下。
“你來做什麼?”
沈明珠一臉笑容地坐了下來。
“夏姐姐何須對我如此冷淡,說到底,咱們都是要送女兒出嫁的可憐人,雖說女大當嫁,可一想到雪豔將要去千裡迢迢的北地,我這做娘的,心裡就難過得很。”
說到最後,沈明珠眼眸發紅,聲音哽咽。
宋母放下了針,同為做娘的,瞬間就有了共鳴,心裡也很憋悶。
若不是皇上在官家女中選人替嫁,槐序便不用如此倉促決定的婚事,可恨她們就是個平頭老百姓,除了依順,毫無半點辦法。
嘴上卻冷淡的說道:“既然難過,你就多陪陪雪豔。”
沈明珠到了一杯酒,放在了宋母的麵前。
“我也想多陪陪她,可老爺卻想讓我多陪陪夏姐姐。”
宋母抬頭問:“還是何意?”
莫非宋侍郎知道自己錯了,拉不下臉,這才讓沈明珠過來?
沈明珠瞧了她半晌,忽然問:“夏姐姐覺得老爺為人如何?”
宋母本就是個老實人,不會那些彎彎繞繞,眼見沈明珠欲言又止,心中不僅著急。
“你到底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了,你也清楚我的脾氣,不喜歡聽那些拐彎抹角的。”
沈明珠為難的瞧了她了一眼,忽又哭了起來。
“來宋家這幾年,雖然與夏姐姐常有磕絆,可是我心裡知道,姐姐是個好人,我……實在不忍心害你。”
沈明珠抓起那杯酒,猛地灑到了地上。
宋母也不是特彆愚笨之人,她騰地站了起來,神色不定的看向灑在地上的酒跡。
“你的意思是,老爺讓你來的?”
沈明珠立即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夏姐姐,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千萬不要說出去,我會另想辦法搪塞,隻是老爺已經起了殺心,斷然不會放過夏姐姐,夏姐姐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聽到這話,宋母感覺渾身發軟,險些摔倒在地上。
沈明珠扶住了宋母,讓她靠在椅背上。
“夏姐姐,你千萬要想開點,要不是你心眼好,我也不能對你說這些。”
宋母雙眼發紅,卻硬是忍著沒讓眼淚掉出來,多年夫妻,換來的卻是如此,她這一腔真情,當真是錯付了。
“你走吧,我想安靜一會。”
宋母放開了沈明珠,宋槐序恰在此時推開了房門。
“娘,你怎麼了?”
適才雲袖說看到沈明珠來了母親的住處,宋槐序不放心,便過來看看,瞧著宋母雙眸猩紅,刀鋒一般的目光,頓時轉向了沈明珠。
沈明珠後退了一步,連聲道:“我可沒有欺負你娘,我隻是過來看看她,這就回了。”
沈明珠拿起桌子上的酒,便帶著丫鬟,頭也不回的走了。
“娘,到底怎麼了?”
宋槐序在母親身邊蹲下,拉住她微涼的手。
宋母一把抱住了宋槐序,趴在她肩上低低的抽泣起來。
“娘,你彆哭啊,究竟出什麼事了?”
宋槐序輕拍著母親的後背,心中七上八下。
宋母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眼淚。
“你爹想害死我,竟讓沈明珠給我送毒酒喝。”
宋母指了指地上的酒跡,眼淚又流了出來。
自從嫁給宋侍郎,她一心一意的過日子,從來都沒想過彆的,即便他娶了妾室,宋母也從沒有多說過一句,她這般順從,換來的卻是推她上路的閻王,宋母是真的心寒了。
宋槐序彎下腰,在地上聞了聞。
酒的味道很純正,雖然消散了些,依然可辨品質,其中也並沒有參雜彆的,不可能有毒。
沈明珠為何要這麼說?
難道是想把娘嚇跑?
這到正合了宋槐序的心意。
她故作緊張的說道:“想不到我爹竟然如此心狠,既然如此,娘還有什麼舍不得的,趕緊和離吧,搭上了感情和銀子也就罷了,總不能把命也丟在這。”
宋母愣了一下神,突然醒過腔一般的說道:“你說的沒錯,為了這種人渣,根本犯不著。”
宋槐序心頭頓喜。
“那咱們這就找他去。”
母女倆來到前廳,宋侍郎正好從門外走進,臉上的五官全都擠在一起,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昭示他的心煩。
尤其是看到宋槐序。
他臉色陰沉的問:“你們過來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