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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披王袍而操市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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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剛從西北秦鳳路調任來的知縣,麵容黑黢,臉上溝壑縱橫,不像個讀書人,卻像是老農一般。

但當他鋒銳的眼神掃過眾人以後,現場卻頓時變得落針可聞了起來。

縣學與州學不同,在如今的仁宗朝,州學設有專門的“教授”一職作為主管州學的官員,而縣學的主管官員則是由當地知縣兼任。

知縣,掌握著他們從縣學晉升州學名額的審核權!

因此對於這些縣學學子來講,這場縣試前的最後一場策論考試異常重要,直接關乎到能不能給新調任來的知縣留一個好印象。

李磐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黯啞,像是西北那被風吹過的粗糲沙石。

“景祐五年,李元昊僭號稱帝,我朝興師伐夏。今雖和議,然西北邊患未除,諸生當以‘禦夏之策’為題,各抒己見。”

李知縣話音方落,考場內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宋夏戰爭雖然也是仁宗朝發生的事情,但對於這些蜀地士子來講,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距離都太過遙遠了。

從寶元二年開戰,到慶曆四年達成“慶曆和議”,宋夏戰爭持續了五年多,但“慶曆和議”距今可是已經足足過去了十二年啊!

隔著關中和漢中,“夏”這個國家對於他們這些蜀地士子而言,也實在是太過陌生,陌生到連個模糊的印象都沒有,更遑論以此為題洋洋灑灑地來寫一篇策論。

不管是大宋還是蜀地,如今都已承平日久,少有人議論兵戈之事,所以對於策論的押題,更是從來沒有過“禦夏之策”這個選項。

——換句話說,這題嚴重超綱了!

陸北顧餘光掃見,方才攙扶他的兩名士子已是麵如土色,其中一人更是連硯台都打翻了,墨汁潑灑在青衫下擺,洇出一片狼狽的黑色。

“肅靜!”

學正一聲厲喝,考場重新歸於寂靜,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窸窣聲。

眼下,不管這些士子心裡怎麼罵娘,硬著頭皮寫,他們也得寫一篇策論出來交卷。

陸北顧垂眸研墨,腦海中關於北宋與西夏的史料如走馬燈般流轉。

第一次宋夏戰爭,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規模戰役,都以北宋失敗而告終,而目前西夏雖然暫時服軟,兩國處於和平期,但其狼子野心卻從未消弭。

接下來還會先後爆發四次宋夏戰爭,其中尤以宋神宗五路伐夏最為著名,而因為宋夏戰爭的資料太多,所以現代史學界的研究成果也可謂汗牛充棟。

陸北顧蘸了蘸墨略一沉思,便有好幾種不同的思路湧現出來。

不過,相比於那些老生常談,他更想寫點真正超越這個時代見識的東西。

此時心中想著事情,他的手腕懸停於硯台之上,墨塊在硯台上推拉,這個動作讓身旁的學子投來詫異目光尋常人研墨都是來回畫圓,哪有這般推拉的?

陸北顧卻恍若未覺,打好腹稿以後便提起了筆。

這些不自然的小細節他都可以慢慢融合記憶改正,當下重要的是其實是注意“避諱”,以及規避一些現代人下意識會犯的錯誤,寫策論的時候可彆整個“北宋”“西夏”的稱謂出來。

此時,考場上的其他士子也都陸陸續續地動筆了。

知縣李磐踱步走在他們中間,不時駐足旁觀,但眉頭卻是越來越緊蹙。

絕大部分士子,壓根就不知道夏國的地理位置在哪,少部分對夏國有點概念的,寫出來的策論也是看著慷慨激昂,實則狗屁不通。

就比如這個名叫何聰的。

“夏者,西陲蠻夷也,當效漢武故事,發大軍犁庭掃穴”

——典型的紈絝子弟空談。

大軍犁庭掃穴聽起來很霸氣,也不是沒人實踐過這種策略,當年遼興宗親率十萬大軍渡過黃河,長驅而入四百裡伐夏。

結果呢?夏軍熟練地堅壁清野,遼軍補給線被斷,最後一戰大潰,遼興宗僅以身免。

李磐的麵色愈發陰沉,直到走到了那個衣衫濕透的少年旁,看了眼開頭。

“夫夏者,南抵河湟1,北及大漠,西至瓜沙2,東臨屈野。”

“有河套之饒,得橫山之險,帶甲十萬,坐而觀之,謂千裡大國也。”

李磐僅僅看了兩句,便麵色稍霽,這少年對夏國的地形、兵力、麵積都有著正確的認識。

當然,這種水平在李磐看來,也僅僅是“不差”罷了。

接下來,要是還能寫出一些譬如範文正“築城漸進”之類的論點,那麼諳熟西北邊事的李磐,則能給這少年評個乙下的成績。

而李磐繼續看下去,瞳孔卻不由地猛地一縮!

整個策論的內容,開始轉向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方向!

“然細窺夏虜之政,實以貨殖為筋絡,以甲胄為表裡,行商賈之實而蓄騎射之威,此所謂‘披王袍而操市利,執乾戈而算錙銖’者也。”

“昔管仲治齊,以輕重之術困衡山3;範蠡圖吳,以計然之策4弱敵國。”

“今夏虜之謀,亦在壟斷絲路,挾駝馬之輸以強軍資,耀兵革之利以求通商。”

“其於延州置榷場,以青鹽易米粟;於西界設互市,以馬匹換鐵器。”

“商隊往來如織,而甲士隱於其間,譬如虻蚊吮血,初不覺痛,複而體弱,虻蚊遂壯,及至毒發,則膏肓難醫。”

在陸北顧看來,西夏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它的本質是以武力控製商路的部落聯盟!

而對於西夏這個特殊的樣本,從經濟角度來分析其地緣政治關係,這種角度在這個時代完全可以說是另辟蹊徑!

這種新穎卻切合實際的論調,隻是看了一眼,就將李磐的注意力深深地吸引住了!

畢竟,李磐在秦鳳路前線任職的時候也曾經思考過,為什麼現在大宋執行的“築城漸進”戰略隻能抑製西夏的擴張,而不可能真正壓服西夏,更不可能徹底抵禦西夏的侵擾。

當時他得出的結論,是“築城漸進”戰略對於大宋財政的負擔過大,大宋做不到不斷地修築寨堡、配駐士卒這裡麵是有說法的,築城不是隨便往地圖上畫一下就開始築的,而是需要結合水源、地形等因素挑選地點,而且必須要保證城內的兵力能夠抵禦數萬夏軍的圍攻。

換言之,宋軍因為缺乏騎兵且可堪野戰的部隊太過稀少,故而必須用數量和工事來彌補質量,但反過來說,西北前線的寨堡和駐軍數量越多,對財政的壓力也越大,所以這個戰略根本做不到一路把寨堡修到賀蘭山去,宋夏之間也就這麼僵住了。

而這個少年的策論,則給出了一種與“築城漸進”戰略截然不同的全新戰略構想!

此時的李磐,已然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態度,眼睛認真地盯著不斷揮毫的陸北顧。

他迫切地想要看看這篇論調獨樹一幟的策論,究竟能提出怎樣的禦夏之策。

——————

1河湟,指由湟水和黃河衝擊而成的兩個穀地的統稱,在書中時間被親宋的青唐吐蕃首領唃廝囉占據,是北宋對抗西夏的重要盟友。

2瓜沙,指瓜州和沙州,原為歸義軍所占據,在書中時間當地的主導勢力為回鶻人,雖臣服西夏但雙方仍有間隙。

3輕重之術困衡山,指春秋時期齊桓公欲取衡山國,但此國善鍛兵器難以攻取,管仲秉持其經濟思想即“輕重之術”,抬高衡山國兵器價格引得諸國爭搶,使衡山國人大量放棄農耕從事鍛造,隨後在秋天封鎖商路並抬高糧食價格,迫使衡山國不得不依附於齊國。

4計然之策,《史記·貨殖列傳》載範蠡曾拜計然為師,計然教給範蠡“貴流通”、“尚平均”、“戒滯停”等七策,範蠡用其使越國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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