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中書者 等
九月辛亥日,初七。
洛陽城中已很帶了些涼意,尤其是晚間,星月都淡的幾乎望不見的夜空如同一張巨大的幕布,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更深露重,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因為沾染了入秋的寒氣變得沉重起來。
宮中的燈火燃燒了許久,已然黯淡了幾分。那搖曳的火光在夜風中顯得有些無力,仿佛隨時都會熄滅。長夜漫漫,宮廷的每一個角落都沉浸在一片朦朧之中,金碧輝煌的殿堂此刻也失去了白日的耀眼,變得模糊而神秘。偶爾有值夜的宮人走過,腳步聲在空曠的宮巷中回響,更增添了幾分寂寥。
暗淡的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月中步來,在宮牆間穿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巡邏的禁軍。
黑影來到一所並不起眼的房子前,隻見兩名守衛正昏昏欲睡。他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繞過守衛,推開了大門。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他不禁打了個激靈。
門內黑暗無比,天邊投下的微淡月光不足以看清腳下的路,黑影掏出火折子打亮,借著火光穿過曲折的回廊,再次來到一扇並不起眼的門前。他輕輕推開房門,隻見一排排書架整齊排列,而他要找的東西就藏在其中的某個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翻找著,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黑影立刻躲到了書架後麵。一名守衛舉著燈籠走了進來,似乎在尋找什麼。黑影屏住呼吸,心中默默祈禱對方不要發現自己。
守衛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終沒有發現異常,轉身離開。黑影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尋找。終於,在一堆看似無關緊要的文書中,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小心地揣進懷裡。
黑影躡足退出房間,迅速向另一個方向潛行。憑借著對皇宮地形的熟悉,在位於皇宮的偏僻一角,他看到了房間中透出的晦暗燈光。
他輕輕敲響了門扉,門緩緩開啟,一個身著宦官服色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後,眼中帶著一絲警覺。黑影迅速閃進屋內,中年宦官立刻關上了門,以防被人發現。
“大人,大事不好!”因為奔襲一路,黑影氣息急促,聲音卻還很年輕,同時從懷中取出自己護送了一路的東西遞給了中年宦官。
中年宦官的麵頰在燈光的映襯下有些蒼白,昏暗的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使他的神情仿佛隱藏著無數秘密和陰謀。他並沒有立刻接下,而是警惕發問:“你是哪裡當值的?深夜擅離職守,闖入上官房中,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奴婢隻是中書省裡一個文書小吏。”黑影喘息著,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穩定,“但奴婢知道,若不及時將這封奏疏送到大人手中,那才是真正的罪責。奴婢是冒著生命危險,從北宮禁省中把東西取來的。”
中年宦官的目光在黑影和那份奏疏之間來回移動,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和警惕。他知道,宮廷之中,任何一個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導致萬劫不複的後果。
“你為何要這麼做?你應當知道,中書省裡的奏疏都要交由陛下親自審看,你私自盜取,這是殺頭的大罪!”中年宦官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年輕的文書吏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奴婢知道。但奴婢更知道,若不如此,這宮裡上下幾千同僚的性命都將不保。”
“你既是文書吏,這份奏疏是誰交給你的?”中年宦官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嘴角向下微微傾斜,流露出一種不易察覺的輕蔑。他伸手接過奏疏,借著燈光看到了上麵的火漆封印。
“是侍中劉瑜。”年輕宦官回答,聲音中帶著一絲敬畏。
“劉瑜?這廝上月借太白犯太微之象指桑罵槐,說有奸人在皇上身邊,要嚴密提防,言語間罵的可不就是我等近侍。我倒要看看,他這回又要如何?”中年宦官的眼角微微上揚,眼皮輕輕閉合,僅留下一條細縫。透過這條縫隙,他的目光像是鋒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輕輕撕開封印,展開奏疏,隻見絹帛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默讀了幾行,眉頭微微皺起,額頭上幾道深刻的皺紋更加明顯,歲月的痕跡在這一刻被無情放大。
“這份奏疏的內容,你可知曉?”中年宦官麵色凝重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這無名小吏。
無名小吏搖搖頭:“奴婢不知,奴婢隻是將其從北宮禁省取出,並未敢私自拆閱。”
中年宦官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年輕人的回答感到滿意,但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很好,你的功勞咱記下了。隻是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須立刻進宮麵聖。你在此地等候,不得外出,我會派人來保護你。”中年宦官說著,將奏疏收入懷中,快步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將門仔仔細細掩住。
無名小吏知道,自己今晚的行為已經觸動了宮廷中最為敏感的逆鱗,而這份奏疏的內容,顯然是足以動搖朝局的重要情報。他癱坐在椅子上,這時才覺出口中焦渴。他抓起茶壺,一口氣將壺中剩下的冷水喝乾,被激的打了個寒顫。
忽然,無名小吏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他的腦海中迅速回放著剛才中年宦官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那句“我會派人來保護你”在他的耳畔回響,卻像是一句死亡的預告。他意識到,在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中,像他這樣毫無後台的知情者往往是最先被清除的對象。
“該死的朱瑀!這幫閹狗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無名小吏叫出上官的名字狠狠罵道,絲毫不在意自己也把自己罵了進去。
無名小吏奔到門前,卻發現門已經被死死鎖住。慌亂中他似乎聽到了不遠處急促的腳步聲,那是活閻王派來的勾魂惡鬼,要把他拉下地獄。
他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行動。無名小吏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扇半掩的小窗上,那是唯一的光亮,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將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帶走,悄無聲息地推開窗戶,探出頭去。外麵是宮中的一片荒僻之地,少有人至。
無名小吏深吸一口氣,跳出了窗戶。他的腳步在夜色中疾行,每一步都儘可能輕盈,以免發出聲響。他知道,此刻宮中已經有人開始搜尋他的蹤跡。
他避開明亮的區域,專挑陰暗的小道,利用自己對宮中地形的熟悉,儘可能地與追捕者周旋。他的目標是宮牆,隻有翻過了那堵牆,他才能暫時安全。
在逃亡的過程中,無名小吏不斷變換路線,有時故意留下誤導的痕跡。他不敢想象如果被抓到會是什麼後果,他隻能不斷地跑,不斷地逃。
終於,在月光的幫助下,他找到了一處宮牆的缺口,那是宮中工匠出入的地方,平時無人把守。他拚儘全力爬上牆頭,
無名小吏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宮牆的頂端,隻需一躍,就能翻過宮牆,逃離這個充滿陰謀與危險的地方。
可是出宮了又能怎麼樣?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到了進宮前在民間的日子,那些為了一口糧食而苦苦掙紮的記憶像潮水一樣讓他透不過氣。
自己好不容易進了宮,雖然隻是個地位低下的小吏,雖然宮中的生活充滿了危險,但相比於宮外,這裡至少有穩定的俸祿,至少能讓他遠離饑餓和寒冷,有朝一日或許還能獲得晉升,享受更大的權力和財富。如果逃出宮去,他將失去一切,成為一個被追捕的逃犯,生活無依,命運未卜。
這些思緒像一把鋒利的刀,割裂著他內心的平靜。他知道,如果翻過這堵牆,等待他的將是無休止的逃亡和不確定的未來。而留在宮中,他還有機會接觸到權力,或許還有一線改變命運的可能。
無名小吏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從牆頭爬了下來。他決定賭一把,賭中年宦官或許不會對他下手,賭自己能夠繼續在宮中生存下去,甚至有機會攀上高位。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巡邏的禁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整理了自己的儀容,儘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無波。他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他必須更加小心,更加謹慎,同時也要尋找機會,讓自己在這場宮廷鬥爭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環。
朱瑀拿著奏疏會去找誰邀功?無名小吏心思電轉:這廝臨走前口頭說是要進宮麵聖,但以他區區長樂五官史的身份,想見到皇帝那是癡人說夢,他能夠接觸的隻有太後。但太後的長樂宮在南宮往西,而他記得朱瑀臨走前是往東北看了幾眼,那裡是北宮,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寢宮德陽殿。
如果朱瑀所謂的“進宮麵聖”隻是一種說辭,他想要邀功的對象,就必然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宦官,也就是那幾個中常侍。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們的意見對皇帝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如果朱瑀能夠將這份奏疏遞到他們手中,不僅能夠邀功,還可能因此一躍成為宮中的新貴。
但那幾個常侍如今深受皇帝寵信,架子端的一個比一個大,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朱瑀最可能聯絡到的,還是和他一樣的中層宦官,或許是那些與他有交情的,或者是同樣渴望晉升的同類。他們雖然不能直接麵見皇帝,但通過他們的渠道,消息可以更快地傳到中常侍的耳中。
“陳蕃、竇武奏白太後廢帝,為大逆!”一聲炸雷般的呼喊驚得小吏心跳幾乎停止。這聲音似乎是朱瑀發出的,但小吏已經分不清了。喧嘩之聲由遠及近,彙成滔滔巨浪,將所有仍試圖站在岸上的人拍得粉身碎骨。
這消息若是真的,無疑是掀起了宮中最大的風暴。陳蕃和竇武都是朝中的重臣,他們竟然敢奏請太後廢帝,這可是抄家滅族的謀逆大罪。無名小吏立刻意識到,朱瑀手中的奏疏可能就是與此事相關的重要證據。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若真是陳蕃竇武要向太後奏請廢帝,他們都是精明能乾的老臣,不可能不考慮到機密泄露的風險。這樣的機密,若是真的,應該是藏在最深的夜裡,最暗的角落,又怎會輕易落入自己之手?很顯然,這是一場權力的博弈,而朱瑀的聲音,不過是這場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但無論如何,這一聲喊叫都無異於正式宣戰,今夜,宦官與這些士人們,將要不死不休了。
那自己該怎麼辦?他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底層宦官,若士人們勝了,一樣是要被清算的對象,單憑自己偷盜文書就難逃一死;若宦官們勝了,他也很難得到任何好處,除非——
他的目光穿過重重宮闕,望向了正北方。
他並沒有去過德陽殿,那裡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但如今箭在弦上。他發足狂奔,一路上被喊聲驚醒的宮女太監不在少數,眾人各自忙亂,無人去管一個瘋跑的年輕小吏。
德陽殿終究是皇帝寢宮,門前守衛森嚴。他知道自己進不去,若敢像朱瑀一般喊叫,即刻就會被禁軍拿下,但此刻的德陽殿中剛剛亮起燈火,應當是有人傳話告知曹節等人發生了什麼,而曹節醒來後首先要去找的就是小皇帝,他會把小皇帝帶去哪呢?
德陽殿前殿!那裡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如果曹節醒來後得知發生了緊急情況,他很有可能會將小皇帝帶到前殿,那裡可以迅速召集大臣,商議對策,同時也能夠保證皇帝的安全。
前殿雖然也有守衛,但在緊急情況下,人員的流動和注意力可能會分散,這為他提供了一個可能的機會。
“你是哪裡當值的?”忽然有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奴婢是中書省的文書吏。”他心思轉得很快,低頭答道,並沒有抬頭看問話的人是誰。
“中書省的怎麼跑到德陽殿了?罷了,既是中書省當值,可識文斷字?”
“奴婢略識得幾個字。”
“嗯,衣裳倒也整齊,看來也算伶俐,隨我來。”那聲音的主人示意他跟自己走。他不由得慶幸自己沒有忘記整理儀容,眼下許多人都還在黑甜鄉中,要找得體能用的人可不容易。
他小步跟在那人身後,沿著高高的台階一步步踏上德陽殿,原本隱在暗處的身子也被燈火一點點照亮,直到全身都沐浴在光暈中。
“大長秋,事出突然,奴婢身邊隻有這麼個年輕人還算齊整,聽他說自己也認識字。”那人的聲音此刻變得無比諂媚起來。
“罷了,這黑燈瞎火,有人可用就算不錯。”另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那個小子,你叫什麼?”
“奴婢,中書省文書吏——”
“不必囉嗦了,你來。”那人不耐煩地讓他上前,令他抬起頭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權傾朝野的中常侍曹節,這中年宦官的麵皮白淨,保養得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他穿著一襲深色的宦官服飾,衣襟和袖口上的金線繡紋,彰顯著他的地位非凡。小吏站在他麵前,不由得感到一股壓迫感,但他儘力保持鎮定,不敢有絲毫的失態。
“陛下剛剛醒來,仍在沐浴更衣,你來寫一份文書,召尚書們進殿。”
這不是他第一次拿起筆,但這支筆仿佛有千斤重,隻是寫“召諸尚書速進德陽殿,勿得遲延”幾個字,就讓他幾乎汗流浹背。
“還算莊重。”這個評價讓他鬆了一口氣。
“拜見陛下。”他幾乎是同時跟著曹節跪下來,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起來吧。”十二歲的皇帝聲音中仍不乏稚氣,他起身時,注意到皇帝手中握著的那一線寒光。
他的手中也不知被誰被塞了一把劍,令他護衛皇帝。他機械地站近,等待著這場由他引起的大戲正式開場。
尚書們踏入德陽殿的那一刻,殿內燈火通明,卻不是平日裡的祥和之光,而是刀光劍影,寒氣逼人。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閃著寒光的刀刃上,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皇帝端坐於龍椅之上,麵色冷峻,仿佛一座不可動搖的冰山,讓他們想起了當年孝桓皇帝除去梁冀的情景。
一位尚書戰戰兢兢地展開詔令,聲音顫抖地宣讀:“朕任命長樂食監王甫為黃門令,收治尚書令尹勳、山冰。”
得到詔令的王甫麵露猙獰,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深知此行的目的,每一步都關係著權力的天秤向哪一方傾斜。他帶著一隊精銳的禁衛軍,馬不停蹄地趕往洛陽北寺獄。
夜色中,北寺獄的大門緊閉,守衛森嚴。王甫下馬,步履匆匆,他來到獄門前亮出詔令,守衛見是王甫,雖知其來者不善,卻也不敢阻攔。大門應聲而開,王甫率領禁衛軍魚貫而入。
王甫帶著一支禁衛軍闖入,山冰河尹勳的心中猛地一跳,麵色瞬間蒼白。王甫冷笑著,從懷中取出詔板,念出了免去山冰黃門令的命令。山冰一聽,頓時明白事情不妙,他瞪大眼睛,怒斥道:“這是假的!我山冰絕不奉此偽詔!”
王甫卻不與他辯論,直接下令:“動手!”禁衛軍迅速上前,將兩人按在地上,王甫親自抽出腰間佩劍,劍光一閃,山冰的話音戛然而止,屍體應聲倒地,頸間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冰冷的石地。尹勳想要呼救,卻隻見王甫一劍刺穿了自己的心臟。尹勳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眼神中的光芒漸漸熄滅,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響,便追隨山冰而去。王甫沒有多看一眼,轉身離去。
獄中昏暗,隻有幾盞搖曳的火把照亮了陰冷的走廊。受儘酷刑的長樂尚書鄭颯麵容憔悴,衣衫襤褸,在牢房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但王甫出現在他的麵前,命令禁衛軍為他解開鎖鏈。鄭颯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王甫冷冷地說:“鄭尚書,皇上有旨,你被釋放了。”他才如夢初醒,仍然掙紮著站了起來。他跟在王甫身後,腳步踉蹌地走出了牢房。
“王常侍,我沒有出賣——”鄭颯心中並沒有絲毫放鬆,他心知自己先前被山冰嚴刑拷打,受刑不過,交代了曹節貪贓枉法等人的罪狀,如今——
“不必多言,大長秋知道你是屈打成招。竇武陳蕃這些逆臣,以為收買小黃門山冰,假造冤獄,就能動搖聖心,就能顛倒乾坤,簡直是癡心妄想。”
鄭颯的嘴唇顫抖著,他想要解釋,想要證明自己的忠誠,但他知道在這個時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低下頭,聲音微弱地說:“王常侍,我確實是在無法忍受的情況下,才……但我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鑒。”
王甫審視著鄭颯,緩緩道:“你的忠心,皇上和大長秋自會明察。現在,你需要做的是,協助我們清理這些逆賊的餘黨,以證明你的清白。”
鄭颯連忙點頭,儘管他的身體還在顫抖,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隻要能證明我的忠心,鄭颯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王甫微微點頭,留下了一句冷硬的話:“記住你的承諾,鄭尚書,機會隻有一次。”鄭颯的心情複雜難言,但至少,他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王甫的行動迅速而果斷,夜色中,北寺獄的慘劇悄然發生,而洛陽宮城中的權力鬥爭,才剛剛開始。
長夜如墨,長樂宮內卻是燈影搖曳,歡聲笑語。皇太後竇妙端坐於主位,手中玉杯輕搖,瓊漿泛著誘人的光澤,她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意,與宮女們的歌聲相映成趣。然而,就在這歡樂的,宮門忽破,太監王甫和鄭颯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的幽靈,驟然降臨。
竇妙的笑容在唇邊凍結,她的心跳在胸腔中狂跳,恐慌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臟。她的眼神中閃過的驚恐雖然短暫,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感受到她內心的波動。然而,她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用力捏住手中的絲帕,強裝鎮定,試圖用太後的威儀壓製場中的緊張氣氛。
她的聲音冷硬而尖銳,如同足以切斷寒風的利刃:“爾等大膽!吾乃一國太後,爾敢以下犯上!”
王甫邁前一步,他的聲音同樣冷硬,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太後息怒,我等並非以下犯上,而是奉旨行事。竇武、陳蕃謀反,證據確鑿,我等隻是為了維護皇室安寧,不得已而為之。請太後交出玉璽,出避南宮雲台。”
竇妙聽罷,怒極反笑:“好一個奉旨行事!好一個不得已而為之!我父親忠誠為國,人人皆知,你們這些閹奴,不過是一條走狗,現在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顛倒黑白,陷害忠良!”
王甫的麵色微微一變:“太後言重了。我等雖是宦官,卻也知忠君之事。今日之事,無關個人恩怨,隻為國法綱紀。太後若能配合,將玉璽交出,我等自會確保太後安全。”
竇妙猛地站起身,她的身軀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玉璽?你們以為奪了玉璽,就能掌控一切?就能讓天下人信服?做夢!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宮女們紛紛跪地,哭聲四起,她們不敢抬頭,隻能低聲哀求:“太後,您的鳳體貴重,不可輕易涉險,請您交出玉璽吧。”
竇妙環視四周,她的目光在宮女們身上一一掠過,在王甫的喝令下,宮女們如同被驚擾的鳥群。她們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中充滿了驚恐和不安。原本輕盈的舞步變得踉蹌,婉轉的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和低聲哀求。
“娘娘,娘娘!”一位年長的宮女跪趴到竇妙身邊,她的手緊緊抓住竇妙的衣擺,眼中滿是淚水,“我們該怎麼辦?”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透露出無儘的絕望。
年輕的宮女們則嚇得麵無人色,有的直接昏厥過去,有的蹲在角落裡,雙手捂麵,不敢再看這殘酷的一幕。她們中的一些人,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和直接的權力爭奪。
“不要怕,本宮在此,不會有事的。”竇妙強作鎮定,她的聲音雖然微弱,卻試圖給這些年輕的宮女們一些安慰。
竇妙的目光最終落在王甫的身上,她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今日,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絕不會讓你們這些小人得逞!”
話音未落,竇妙突然衝向放置玉璽的案台,她的動作之快,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王甫眼見事態即將失控,大聲下令:“攔住太後!”瞬間,禁衛軍蜂擁而上,場麵陷入一片混亂。
隨著王甫的命令,禁衛軍如潮水般湧向竇妙,但太後的動作出乎意料地敏捷,她一把抓起案台上的玉璽,緊緊握在手中。她的眼神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仿佛一頭落入陷阱的母獸,為了保護幼崽,準備與獵人搏命。
“誰敢過來!”竇妙姿態凜然,目光掃過禁衛軍,那些士兵雖然訓練有素,但在太後的威嚴麵前,都不禁猶豫了。
王甫見狀,知道不能拖延,他親自拔劍,帶領幾名親信直衝向竇妙。劍光閃爍,寒氣逼人,王甫的劍直指竇妙:“太後,這是您逼奴婢的!”
竇妙毫不畏懼,她揮舞著玉璽,仿佛它是她最後的武器:“你們這些逆賊,想要玉璽,就從我屍體上拿吧!”
就在這時,一名宮女突然衝出,擋在了竇妙麵前,她尖叫著:“不要傷害太後!”
“退下!”王甫怒吼,但宮女們卻像瘋了一樣,紛紛湧上前,用自己的身體組成了一道人牆,將竇妙護在身後。
場麵陷入了僵持,禁衛軍不敢對宮女們動手,竇妙趁機退到了大殿的角落,手中的玉璽是她最後的籌碼。
“你們這是造 反!”竇妙指著王甫,“你們這些宦官,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我竇妙,即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王甫的臉色鐵青,他深知如果不能迅速控製局麵,一旦消息傳出,今晚的行動就會功虧一簣,自己的性命也將不保。他不再猶豫,揮劍下令:“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拿下太後!”
隨著他的命令,禁衛軍如同破堤的洪水,衝破了宮女們的防線,血液在殿內的石板上流淌,尖叫聲、哭泣聲、金屬撞擊聲交織在一起,大殿變成了一個修羅場。竇妙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的心中既有對這些忠誠宮女的憐憫,也有對這場背叛的憤怒。
就在禁衛軍即將觸及竇妙的瞬間,她突然高舉手中的玉璽,用儘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喊:“皇帝萬歲!太後殉國!”她的聲音如同雷霆,震撼了整個大殿,甚至讓那些衝來的禁衛軍都為之一怔。
接著,竇妙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她將玉璽狠狠地摔向了地麵。然而在竇妙即將把玉璽摔向地麵的那一刹那,女尚書趙嬈的高大身影如同一道閃電般衝出人群,一把抓住了竇妙手中的玉璽,救下了這象征著帝國至高權力的寶物。
趙嬈的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竇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親信,自己的心腹,竟然會在這一刻背叛自己。趙嬈緊緊握住玉璽,轉身麵對王甫和禁衛軍,她的聲音堅定而清晰:“玉璽不可毀,國之重寶,非人之私欲。”
王甫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示意禁衛軍停下,然後緩緩走向趙嬈,讚揚道:“趙尚書深明大義,不愧是女中豪傑。”
趙嬈的手緊緊握著玉璽,她的心跳如鼓,每一次跳動都似乎在質問她自己的選擇。她的眼前浮現出竇妙昔日對她的恩寵和信任,那些溫暖的記憶如同針紮一般讓她痛不欲生。
“趙夫人,有你在身邊,我很安心。”這句話如同重錘,敲打著她的心房。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悔意,但很快,她又硬起了心腸。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帝國的未來,為了更大的利益,她必須做出犧牲。
然而,當她看到竇妙那震驚而又絕望的眼神時,她的內心幾乎要崩潰。她想要開口解釋,想要告訴竇妙她的無奈和痛苦,但最終,她隻是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任由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
趙嬈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將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她的每一個夜晚都將被噩夢困擾,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將充滿愧疚。但她也知道,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她隻能繼續前行,在這個殘酷的宮廷鬥爭中,尋找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
“奴婢恭請太後移駕南宮雲台。”趙嬈麵向竇妙跪下,語氣一如往常恭敬。
竇妙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被奪走的玉璽,那不僅是權力的象征,更是她作為太後地位的保障。眼睜睜看著它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的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
在王甫的命令下,禁衛軍的鐵甲之手無情地抓住了竇妙的胳膊,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她的眼神逐漸空洞,仿佛能看到自己曾經的輝煌和現在的落魄在這一刻交彙。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卻隻能發出無力的呢喃。絕望如同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自信。
“這怎麼可能?”竇妙在心底嘶吼,她的眼睛開始濕潤,卻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她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那種無力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的父親,她的家族,她的地位,這一切都可能因為這一刻的變故而化為烏有。
她的思緒混亂,腦海中不斷閃現著過去的畫麵:父親嚴肅的麵容,自己在宮中的歲月,還有那些曾經忠誠的臣子。而現在,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她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竇妙的內心深處,一種被背叛的荒蕪感悄然而生。
“我是太後,我怎能就這樣屈服?”竇妙在心中掙紮,但現實的重壓讓她無法喘息。她的身體被拖拽著向前,每一步都顯得那麼艱難,她的腳如同鉛一般沉重,她的心更是沉到了深淵。
在這一刻,竇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她知道,一旦被帶走,她可能永遠無法再回到這個曾經屬於她的宮殿,她的自由,她的權力,甚至她的生命都可能隨時被剝奪。她的眼中終於滑落了一滴淚水,那是對命運無情捉弄的控訴,也是對自己無力改變的哀歎。
竇妙的身體被更用力地拖拽,宮女們的哭聲也更加淒厲。她們看著竇妙被帶走,卻無能為力。有的宮女試圖跟隨,卻被禁衛軍無情地推倒在地,有的宮女則開始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們的是什麼樣的命運。
“哀家可以跟你們走,不要為難這些女子。”竇妙大力甩開禁衛軍,好整以暇地整理儀容,下了最後的命令。
“太後仁善,奴婢們豈敢不從。”王甫麵露恭敬道,“隻是聖上有旨,所有人等都必須接受審查,以確保宮廷安全。太後請放心,隻要她們沒有涉嫌叛逆,奴婢們絕不會為難她們。”
竇妙轉身麵向那些被禁衛軍圍困的宮女,柔聲道:“你們與此事無關,不必在此陪我受苦。去吧,各自回宮,好生伺候聖上。”
“娘娘!”宮女們眼中含淚,紛紛跪下向竇妙行禮,感激她的庇護。禁衛軍首領見狀,也隻得揮手示意,讓她們各自散去。
竇妙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昂首挺胸,即使是在這樣的逆境中,她也不失太後的風範。
“哀家自己會走,無需你們攙扶。”竇妙冷聲道,步履堅定地朝宮門外走去。
禁衛軍首領連忙下令讓出一條通路,讓竇妙先行。在夜色中,太後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禁衛軍默默地跟在她身後。這場宮廷的風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