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捧著手裡的搪瓷缸,一口一口喝著溫熱的糖水,感覺自己仿佛結冰的一樣的肚腸慢慢暖和起來,感覺跟自己做夢一樣。
她每喝一口,都要戒備的看一眼趙玉菊,怕下一秒她就會發難。
這樣的好東西,哪裡是她能喝的!
她做賊一樣加快了喝糖水的速度。
發覺自己一旦和桂芳的視線相接,她的表情就會變得緊張起來,趙玉菊乾脆不去看她,反而起身去收拾屋子。
她不知道桂芳沒有吃飯,餓著肚子,桂芳也不會說。
隻是趙玉菊心細,見她把一杯糖水喝的乾乾淨淨,一滴不剩,就想著她是不是餓了,轉身又拿了一塊雜糧餅。
巴掌大圓餅,散發著麥香。
桂芳這次沒有猶豫,糖水刺激了她的胃液分泌,饑餓占據大腦,她幾乎是以搶的速度,抓過了趙玉菊手裡的那一塊餅,然後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趙玉菊看的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之後,眉頭皺的更緊。
好像這一陣是沒聽到桂芳和人吵架鬨事了,和她剛來的時候聽說那個桂芳比起來,現在的這個桂芳,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安靜乖巧”了。
可桂芳的反應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子不正常!
起碼以前遇到不公平,她還會鬨!
可是她現在好像變成了個啞巴,以前還會虛張聲勢的和人對罵,現在看人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下一秒就會——會挨打一樣!
她追出門,桂芳已經跑的沒影了。
趙玉菊無法,總不能滿世界去找人,隻是在心裡記下了這個事情,回屋的時候打開了家裡給自己寄的包裹。
有油紙包裹的兩包杏子乾和梅子乾,還有一疊縫製好的尿戒子,這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準備的,看這個縫製的手法,趙玉菊就知道是她娘縫的了,還有一包辣蘿卜條,自家曬的,畢竟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口味,所以酸的辣的都準備了一些。
趙玉菊原本不覺得自己胃口不好的,郭建軍私底下偷偷擔心被她發現的時候,趙玉菊還有些奇怪郭建軍怎麼會這麼想,她明明胃口很好的啊。
可是等到她看到那一包辣蘿卜條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嘴巴一下子就口水湧現,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樣,捏起了一根蘿卜條。
辣辣的,咬下的那一口還能聽見嘎嘣的脆響。
好吃!
就這糖水吃了一小把蘿卜條後趙玉菊自己都呆了呆。
她不是中午才吃了沒多久嗎?怎麼忽然這麼餓?
什麼叫開了胃口,趙玉菊這下子算是明白了。
又喝了半杯水之後,趙玉菊整理到了被壓在最底下的信件。
打開,是嘩啦啦的聲響,疊放在一起的照片和信紙一起落在了她的手中。
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趙玉菊看著信件和照片,悄無聲息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著照片上一張張或模糊或清晰的麵容和熟悉的背景,在落淚的同時,趙玉菊的臉上也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黑白的照片傳遞著思念,密密麻麻的信件訴說著瑣碎的關心,雖然遠隔千裡,但是此刻他們的聯係卻無比緊密。
因為心裡留了印象,所以趙玉菊在那天之後出門都要留意一下周圍,看看有沒有桂芳的身影出現。
周嫂子消息靈通,趙玉菊就和她打聽了一下。
桂芳剛來的時候,鄧營長因為她到處惹事被領導叫過去談過好幾次話,可能後麵是鄧營長也知道放任桂芳這樣子整天鬨笑話和人吵架不行,所以也吸取了教訓,回家和桂芳“好好溝通”了。
具體怎麼“溝通”的沒人清楚,不過桂芳的確是一天比一天安靜,甚至快要沒有存在感了。
“其實我瞧桂芳,怕還是個姑娘呢。”
周嫂子湊在趙玉菊耳邊,神神秘秘的道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趙玉菊訝異,卻沒有立刻就質疑周嫂子。
因為和桂芳有過打交道的經曆,再加上在家自己帶弟弟妹妹們的經驗,趙玉菊其實也在心裡覺得桂芳的行為舉止像個孩子。
一個還處於蒙昧中的孩子,什麼也不懂。
但是那天她看著自己的肚子,說裡麵有小寶寶的時候,眼睛裡流露的,卻分明又是羨慕
“也不知道鄧營長什麼毛病,媳婦兒來都來了,兩口子在一塊過日子地,有什麼不能好好商量著來的,桂芳不懂的事情,他難道還不懂嗎?”
什麼也不說,不就是欺負桂芳嗎?!
周嫂子搖搖頭,以前她對鄧營長也沒什麼好惡,但是從桂芳這件事上,她覺得鄧營長做的就不地道。
彆說他一天天多忙,那她男人還有郭建軍,再忙也沒說過自己媳婦兒的事兒都不管的。
彆說周嫂子了,就是趙玉菊聽了也覺得不舒服。
她想起桂芳蓬頭垢麵,見人就躲閃的樣子,身上的衣服和腳下的鞋子似乎一直都是一個樣子。
不管天氣冷熱,都沒變過。
從周嫂子那裡回來,才發現開始下雨了,趙玉菊在自家門口看到了躲在廚房柴火堆後麵的桂芳。
還是亂糟糟的樣子,小動物一樣聽到聲響就戒備的抬頭看了過來。
見到是她,桂芳又快速地縮了回去,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不過她並沒有跑。
趙玉菊視力好,在桂芳抬頭的時候,看到了她嘴角的青紫痕跡。
誰弄的?鄧營長打的?
她走過去,慢慢蹲下,輕聲問道:“你要喝糖水嗎?”
桂芳用黑洞洞的眼睛看著她。
望著趙玉菊伸出來的那一隻乾乾淨淨的手,猶豫了許久之後,才慢慢地,嘗試著把自己臟兮兮的手放到了她手中。
好小。
手小、骨架小,年紀看著也應該不大,趙玉菊想著周嫂子的話,才發現桂芳可能也就十六七的樣子,但是在此之前,沒有人在意過桂芳的年紀。
趙玉菊沒有騙她,給她泡了一杯糖水。
喝完之後她見這次桂芳沒有著急跑掉的意思,就試著開始和她說話。
桂芳說話顛三倒四的,嘴皮嘴利索的時候,大概就是和人吵架的時候。
一開始誰都以為吵架的時候潑婦一個的桂芳,就是她本來的樣子,可是看著眼前這個因為疼痛導致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發抖的人,眼神裡的茫然和空洞,趙玉菊卻忽然有種奇怪的直覺。
桂芳可能就沒有和人正常打交道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