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王德勝就是篤定了紅旗大隊會想辦法息事寧人，所以才有恃無恐。
畢竟老百姓就盼著日子安生，誰都不想多生是非。
何況胳膊擰不過大腿，和王德勝硬扛，他們似乎隻能吃虧。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當紅旗大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一路哭訴，一路撒“王德勝，傷天害理”這樣的紙張到糧食局的大門口的時候，王德勝還以為是來送消息的人沒有睡醒。
“什麼亂七八糟的，那一幫泥腿子不在村裡縮著，想辦法和我賠禮道歉，還敢出來招搖了？”
王德勝不相信，簡直扯淡。
楊得意一早進糧食局的時候，先把嘴巴上的油光擦乾淨了，才理了理自己的頭發，一如既往地穿著一身乾淨整潔的襯衫褲子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
本以為是無聊又尋常的一天，可打死楊得意都想不到，今天還有個這麼大的熱鬨等著自己。
“外麵那些是什麼人啊？”
“我怎麼瞧著還有人扛著糧食，那板車上麵是糧食吧？”
“走錯地方了吧，交糧食不在咱們這裡，得去糧站啊。”
“這也不像是來交糧食的，這是來鬨事的吧？”
糧食局的人在樓上樓下，望著門口烏泱泱的一片人，隻覺得頭皮發麻。
大隊長和大隊書記領頭，後麵的村民們還在繼續喊口號，而他們兩個則是互相攙扶，滿臉憔悴，手臂和腿上還都用布條纏著，看上去像是有傷的樣子。
“同誌，我們是來交公糧的，能讓我們進去嗎？”
嗬，弄這麼大陣勢，你說是你交公糧的？這誰能相信啊。
可是麵前的兩人看起來又很老實的樣子，難不成是真的？
一般人管不了這個事情，被大隊長拉住手的那個工作人員也隻是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然後丟下一句，“你們等等，我去和領導彙報一下。”然後就跑了。
對這個情形，大隊長和大隊書記並不意外。
找的就是領導，隻是他們不能這麼說，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可就不一定能見到領導了。
本來今天局裡是要開會的，說的就是最近收公糧的進度以及接下來的工作如何繼續展開。
也就是說，該在的領導們，這會兒都在，一個不落。
哎呦喂，你說說，王德勝和楊得意這是什麼好運氣，真叫他們都趕上了呢。
“太不像話了！”
一個裝飾簡單的辦公室內，胸前口袋彆著一支鋼筆的男人在書桌前走來走去，臉色極為難看。
確認了是紅旗大隊的人來鬨事之後，匆匆趕來想要給局長消火的楊得意一進門就聽見了這一句，他立刻跟了一句：“的確是不太不像話了！”
“這幫農民，不知道好好乾活，就知道惹事兒，把咱們局裡麵當成什麼地方了！居然敢這麼亂來！局長，你放心，我現在就去——”
“我是說你太不像話了！”
局長憤怒地拍桌，巨大的聲響成功讓要轉身開門的楊得意身形定格。
“局長，是，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下麵的人辦事出了岔子，的確是我的責任，您彆生氣，我這就去處理。”
楊得意接話很快，立刻順從的把責任攬到了自己的頭上。
局長目光沉沉，雖然他人沒有出去也親自和紅旗大隊的大隊長還有書記見麵，但是他的眼睛沒有瞎，耳朵也沒有聾。
在找楊得意進來之前，局長基本上已經弄清楚了紅旗大隊來他們門口求公道這件事的前後經過了。
看著局長不說話，楊得意雖然心裡有點小慌，但還是扯出一個笑臉來，“局長，我看讓他們在這下麵鬨也不是事兒，不如我讓公安的同誌們辛苦跑一趟？”
“我看這幫刁民好言好語是勸不走的，留著他們在這裡鬨事，影響太壞了，還是先把人給疏散了，才能好好處理這件事啊。”
“等人都走了，您要打要罰，我都認，可就是不能讓這幫人壞了咱們局的名聲！”
楊得意說的慷慨激昂，好似真的是一心為公。
局長憋著一肚子火，他已經聽到了王德勝的名字，這都不用查，稍微派人問一下，他就立刻就知道王德勝是走的誰的關係被安排到糧站的。
捅這麼大的婁子，楊得意還能跟沒事人一樣。
可真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楊得意出了局長辦公室的門，就從口袋裡麵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自己額角的汗珠，眼神轉瞬陰狠。
一幫泥腿子，還敢反了天不成！
大隊長和大隊書記見楊得意滿臉擔憂的出來，挨個握了握他們的手之後，表情又開始變得嚴肅。
“你們自己也是個領導，這樣辦事激進，影響太壞，啥事兒不能好好說啊，你們看看你們這陣仗，領導就是想管，怕也是沒辦法管啊。”
“哦，我？我是楊科長，欸，不著急不著急，你們啊，聽我說一句，先把你們這些人給散了，有什麼事情呢，我們等會兒去裡麵說，成不？”
大隊長和大隊書記也不是傻子，這個楊科長的話術，他們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不就是想要他們滾蛋麼。
那哪能讓他如願。
都已經搞事情了，難道還怕把事情搞大嗎？
“楊科長，你是不知道啊，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
大隊書記兩隻手一起把楊得意的手臂抓住，“我們就是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就知道種地的農民，要不是實在是沒有出路了，也不能這樣來打擾領導。”
“我們大隊昨天交公糧的時候，七八個人在糧站被打得鼻青臉腫，我們兩個老家夥攔都沒能攔得住。”
“那個王德勝王主任，不收糧食還挑刺就算了，昨天人家被打的村民的老娘過去衛生所看孩子，碰上王主任，一把年紀了，被王主任指著鼻子罵不算，最後還把人給關到公安局裡麵去了。”
“人老太太都快七十歲的人了，哪裡能經得住這麼折騰啊，誰家沒有老娘啊，誰家孩子不心疼啊。”
“楊科長，你就行行好，給我們做做主吧——”
睜眼說瞎話是不會，大隊書記存心要惡心楊得意，所以說得格外誇張和大聲。
本來就在關注這邊的糧食局內部的人和紅旗大隊的村民們聽到這番話，心頭翻湧的情緒更加深刻了。
今天去交公糧能被刁難，老娘去看望受傷的兒子還能被關到公安局，明天他們這些人就沒有能生存的地方了。
糧食局內部的人也都咋舌，下麵一個糧站的主任，這官威，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