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來軍屬院的時候張牙舞爪,到處得罪人,到後麵的沉默寡言,幾乎要沒有存在感,沒有人關心桂芳的身上發生了什麼。
就連桂芳自己也不覺得自己應該是被人注意,被關心的。
她隻是越來越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男人不願意跟她生崽,嫌棄她蠢笨,處處打壓。
桂芳像是溺水的人,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隻能慢慢的沉進水裡。
直到那天她再次因為“惹怒”了男人,被丟到門外,她蓬頭垢麵的蹲在地上,餓著肚子等待懲罰早點結束的時候,那一道溫和聲音的主人,在她的麵前停下。
“能幫我拿下包裹嗎?我請你去我家喝糖水。”
桂芳最先去看的不是趙玉菊的臉,而是看她的肚子。
她有小寶寶了。
真好。
桂芳在心裡麵這樣想道。
她對趙玉菊並不熟悉,軍屬院裡麵的人對她避如蛇蠍,她在這裡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所有人都是陌生人,包括她的丈夫。
可是趙玉菊還是不一樣的。
她是第一個對她釋放善意的人。
桂芳能夠感受到她真誠的善良,心中有些惶恐,她有什麼值得被好好對待的地方嗎?
那麼珍貴的糖水也是她可以喝的嗎?
坐在那麼乾淨的家裡,也是可以不被趕出去的嗎?
她說話顛三倒四的,也是可以不被嘲笑和嫌棄的嗎?
是的,在趙玉菊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的。
她從來不會對她說不可以,說不行,她隻會鼓勵她,你試一試呀,嘗一嘗呀,不管她學什麼東西,就算笨拙,那個教她的人也總是很有耐心的告訴她:
“慢慢來,不要著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在趙玉菊這裡,她幾乎是從頭開始學習說話、寫字,待人接物。
桂芳沒有姐姐,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她有個養大她的婆婆,給她一口飯吃,隻是希望她在地裡能乾活,在家能給她的兒子生崽。
桂芳從沒覺得這些事有什麼不好,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
但是當認知被一點點改寫,桂芳才知道,原來她以前認為是對的事情並不都是對的。
當然有很多人嘲笑桂芳,跟在趙玉菊後麵,像個可憐蟲。
沒有自我。
但是彼時的桂芳隻是跟在她身後,像個蹣跚學步的嬰兒一樣,通過趙玉菊重新認識這個世界而已。
那些說閒話的人裡麵又有誰,會像趙玉菊那樣不嫌麻煩,那麼有耐心的去引導著她開始新的生活呢?
不會有的。
因為看客永遠都是看客。
在溺水的桂芳沒有被救起來之前,在他們眼裡,她那樣的人以這樣的方式潦草結尾,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不會有太多人去可憐她,同情她,也不會有人為她流淚。
但是當她重新活的像個人了,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出現。
好像當初那個伸出援助之手的是他們一樣。
不是身在穀底的人,根本不能理解那能夠拉人一把的那隻手有多麼意義非凡。
人生在世,能夠有一個這樣不計較成本去救你於水火之中的朋友,又有多麼難得。
這本就是應該被好好珍惜的,而不是在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像其他正常人一樣可以在新世界完全適應之後,調過頭來反咬一口。
所以,那些不好聽的話,不懷好意的慫恿,桂芳從來都沒放在心裡。
心性單純的人活的簡單,也更容易滿足和快樂。
桂芳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包括後來她堅持要和鄧營長離婚。
軍婚,還是她主動提出的離婚,想要分開,當然並不容易。
何況對方在得知了桂芳的想法之後,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解脫,而是暴怒。
“你吃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這麼多年了,我沒說休了你,你居然還要離婚?”
男人的想法很難以捉摸。
他嫌棄她,鄙夷她,不願意親近她,卻不願意給她自由,寧願她像個附屬品一樣在身邊成為他的裝飾品。
桂芳不能理解:“你喜歡有文化的漂亮女人,和我離婚之後你去找個更好的不可以嗎?”
“你彆以為你翅膀硬了,現在跟著那個姓趙的天天學這個乾那個的,就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離了我,你能活得下去嗎?”
男人繃著臉,表情憤怒,眼神卻帶著一絲憐憫。
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桂芳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自己活下去的。
他應該是桂芳的天,是桂芳的全世界,是她的神明,她不誠惶誠恐的跪服就算了,還想要離開?
簡直是笑話。
桂芳點點頭:“我可以做工養活我自己的。”
她解釋的很認真,想要打消對方奇怪的想法。
可是換來的卻是男人的勃然大怒。
“我看你是真的學壞了!你看看你現在打扮的像什麼?是正經人的打扮嗎?”
“說,你是不是外麵有人?彆被老子找出來,否則老子打斷他第三條腿!”
他的怒火來的莫名,看向桂芳那張俏麗麵容的時候,他的表情十分複雜,眼神猙獰之中又摻雜著幾分占有欲。
一開始的時候,他當然是想要擺脫桂芳的。
那樣一個土的掉渣的女人,怎麼配和他睡一張床?怎麼可能是他未來孩子的母親?
可是隨著桂芳一天天的改變,她曾經的無知蠢鈍變成了嬌憨,她曾經的張牙舞爪變成了潑辣靈動,她滿口的汙言穢語也都消失不見,她現在說話變成了清晰流暢,偶爾聽起來還有幾分動人的味道
她原來並不蠢笨,她做的衣裳很漂亮,她心靈手巧;她也學會了做可口的飯菜,噴香撲鼻,甚至那張總是臟兮兮的臉,也在一日日蛻變,像是蝴蝶破繭,在日複一日的點滴改變中,蛻變出了美麗的翅膀。
這樣的桂芳,他怎麼會舍得放手呢?
隻是桂芳已經不是從前的桂芳了,她不會再對他逆來順受,也不會默認不能反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