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依舊出奇悶熱。
顧溪竹沒跑出多遠,渾身就已濕透。她口乾舌燥,像一條擱淺在沙灘上垂死掙紮的魚。
四周並沒有乾淨的水源,泥坑裡的汙水散發著一股難以描述的腐臭氣息,裡麵還有大量紅線一樣的蟲子蠕動,根本下不了口。
怎麼突然這麼熱!
天上連太陽都看不到,卻有著讓人難以承受的高溫,就仿佛,整個遺棄之地被架在烈焰上炙烤,她渾身滾燙,嗓子都快冒煙了。
她會渴死的。
到了這等時候,顧溪竹也顧不上節省了,她打起精神運轉靈氣,施展了一次凝水訣。
靈氣在經絡內遊走,像一條調皮的小魚。
顧溪竹隻覺指尖傳來微微涼意,下一刻,細小的水流從並起的兩指指縫中間冒出,汩汩地往外冒。她欣喜若狂,直接含住手指吮吸,剛喝了沒兩口,口袋裡的禦獸盤又叮了一聲。
一道信息再次出現在她腦海。
【叮,你的螃蟹渾身黏糊糊,也想洗個澡!】
青蟹從她褲兜裡爬出來,抬起小鉗子抓住她衣袖輕輕鬆鬆地翻到她手臂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到了顧溪竹手背,還試圖往她嘴裡鑽……
顧溪竹連忙取出手指,將剩下的清水澆到了小螃蟹身上。
她四下看了看,發現青石背後還有塊小一些的石頭,石頭中間恰好有個碗大的石坑。顧溪竹連忙青蟹放入坑內,衝刷青蟹的泉水最後都注入坑內,直接形成了個天然的小澡盆。
小青蟹入水後直接沉了底,在坑底來回爬行幾次後,它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個龜殼,並輕鬆爬到龜殼背上。
龜殼馱著青蟹浮出水麵,它興奮地用蟹鉗敲擊著龜殼,發出“咚咚”的聲響。
不知為何,聽到這聲音顧溪竹都感覺沒那麼熱了。
就仿佛極度悶熱的天氣裡聽到了滾滾雷聲,下意識覺得馬上就會下雨,心中多了一絲期待,酷熱都變得不再難熬。
【叮,你的螃蟹向你展示朋友送的禮物——玄紋龜殼。】
青蟹:“這是大綠哥現在用不上了的龜殼,敲起來可好聽了。”
修真界的烏龜都能換殼?
在青蟹的強烈要求下,顧溪竹也伸出手指在龜殼上敲了一下,隻覺手指落到龜殼上猶如觸電一般,一股電流順著指尖一直流竄到胳膊,又直衝頭頂。
醍醐灌頂,不外如是!
之前想不明白、記不牢固的修煉功法竟是瞬間明悟,顧溪竹神清目明,對自己的處境也有了更明確的認識。
剛才那股難以忍受的炙熱感並非是真實的,它是幻覺。
如果真的是那樣恐怖的高溫,水坑裡的水都會瞬間蒸發,而現在,小青蟹還在水坑裡玩水,根本沒有任何滾燙灼熱的跡象。
讓她陷入幻覺的一定是竹樓裡的綠孔雀。
綠孔雀實力強大,而蟹崽帶回來的龜殼竟然能破除孔雀帶來的幻象,這豈不是說明,龜殼更加不凡!
先有能夠震懾住陸黎光的神秘絲帶,現在又有能夠破除幻象的龜殼……
顧溪竹忍不住小聲道:“蟹崽你是去掏了哪位神仙的洞府,你可得當心點兒啊。”
剛說完,就聽得叮的一聲響。
“叮,有人來了,你的螃蟹十分害羞,抱著澡盆藏進了禦獸盤。”
一整塊青石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同一時刻,一個聲音突兀響起,“要下雨了,跟我走!”
那是陸黎光的聲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顧溪竹心頭一緊,第一時間抬手想要去抓頭上的絲帶,然而手臂剛剛抬起,便見一道青灰身影如鬼魅一般倏忽而至,眨眼就站在了她跟前。
陸黎光身量很高,顧溪竹堪堪到他胸前。
他杵在那裡,就好似一堵牆,連天光都遮擋了些。
顧溪竹抬起的手恰好按在了對方胸膛上,而陸黎光也條件反射般地用力按住了她的手。
陸黎光先是愣住,隨後猛地將手甩開,並連退三步。同一時刻,靈蛇自他袖中飛出,再次纏上了顧溪竹的腰。
他的視線飛快掃過顧溪竹的頭頂,隨後道了一聲:“得罪了!”
話音落下,陸黎光拽著顧溪竹往前狂奔,在內城裡,禁止飛行,所以,他這是在陸地飆車!
顧溪竹隻覺自己像是個被放飛的風箏,雙腳離了地,被灌了滿嘴的風!
好在一路狂奔時,陸黎光還解釋了一下原因。
今日是十五,蹲守了三年的靈植金穗花結果的日子,他與謝柳相約摘果,然而出去後就遇到了許多怪異之處,生石花變色、蚯蚓封洞,靈蛇不安等等,種種跡象都表明血雨將至。
遺棄之地每一場血雨都是劫難。
本就瘋狂的凶獸在雨夜會更加瘋魔,它們實力暴漲,更會形成獸潮、聚集攻城!守護無望城的石柱劍陣也會被血雨影響,威力十不存一。
不僅如此,他們契約的靈獸也會在雨夜煩躁、不安,一旦沒有安撫好就會反噬主人。
同樣,雨夜的人修神魂也會受到影響,變得戾氣更深,渴望鮮血和殺戮。
陸黎光被困遺棄之地十年隻經曆了兩次血雨,每一次都無比慘烈,讓人,不願去回想!
陸黎光:“寒石窟能安神鎮魂,有效減輕血雨對大家神魂上的影響。所以下雨的時候,我們必須提前躲入寒石窟,越到後麵越不安全。入窟需要兩斤靈沙!”
這裡的一斤是十六兩。
那些拿不出靈沙的人會怎麼做呢?
顧溪竹瞬間理解了越到後麵越不安全這句話中隱藏的含義。
要麼殺掉彆人燒成靈沙繳納費用。
要麼就是,變成靈沙。
顧溪竹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忍不住地想:我現在這個實力,能燒出一兩沙嗎?
所以,陸黎光抓她過去,應該不是為了燒沙吧……
這時,陸黎光又說:“靈沙我替你出。”他頓了一下,又鼓起勇氣看了一眼顧溪竹頭上發帶,喉頭滾動一下,澀聲問道:“作為交換,你告訴我,你與師……尊他到底什麼關係?”
陸黎光的步子緩了下來。
顧溪竹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她皺眉道:“我一介凡人,怎會認識你師尊?”
“若你想問的是這絲帶……”
她伸手撫摸垂下的發帶,“隻是故人未帶走的舊物罷了。”
陸黎光怔了怔,“你們如何相識的?”顧溪竹進入遺棄之地時是凡人不假,現在,也不過剛剛入門,她到底是怎麼跟師尊相識的呢?
顧溪竹隻能即興發揮了。
反正,陸黎光也無法求證。
顧溪竹說:“我救了他。他昏迷了整整一月,我也照顧了他一個月。後來他醒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便給他取了個名字顧南來。”
“我與顧南來朝夕相處,早已……原本……可沒想到,有一天他會不告而彆。”屢次欲言又止,看似沒說完,卻又什麼都交待了。
“你說他是你師尊……”顧溪竹微垂下頭,“原來他也是仙君,難怪……”
短暫的沉默過後,顧溪竹抬頭看天,笑了笑說:“想來,他恢複了記憶回去做了那天上仙,凡塵種種,皆是一筆勾銷,以往的山盟海誓,更是半點兒做不得數了。”
說罷,她用力扯下發帶,“那這絲帶,不要也罷!”顧溪竹作勢要扔,然而揚起後又麵露不舍,猶豫不決。
顧溪竹:快點兒勸我!
她演技有限,根本不知道這臨場發揮效果如何!
好在陸黎光此刻倒還配合。
陸黎光:“彆扔,在這遺棄之地,它興許能護你。”
頓了一下,他才道:“或許師尊他離開也另有隱情。”
顧溪竹手握絲帶,笑得一臉苦澀:“難不成,他也一步跨進了這遺棄之地?”說完又自個兒愣住,猛地扭頭看向陸黎光,“會不會真的在這裡!”
陸黎光搖頭,“不會。這裡困不住他!”
顧溪竹:“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知道的越多,才越好編!
陸黎光卻擺出一個字也不想多說的樣子,他一臉陰沉地轉開臉,指著前方石林道:“寒石窟就在前麵的石林當中,我們快點兒過去。”
陸黎光掏空了口袋才湊夠兩人入內的靈沙。
守著石窟的是隻大蜥蜴,它稱夠靈沙後將尾巴挪開,讓出洞口並口吐人言:“這麼早就進來,陸黎光你越來越慫了。”
接著它的尾巴一甩,尾巴尖兒故意落在顧溪竹背上,從她背心迅速滑到屁股上,又輕輕一抽,“新來的挺有本事,把陸黎光迷得七葷八素,十六兩沙都肯替你出。”
它謔謔笑了兩聲,審視的目光在顧溪竹身上來回梭巡,然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大蜥蜴眼珠轉了轉,說:“想必有些過人之處,今夜過後若還活著,不如陪我一晚,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這麼惦記。”
陸黎光用力將顧溪竹往前一推,隨後冷眼看向蜥蜴:“她不是你能碰的。”
說話時,靈蛇吐信,嘶嘶作響。
蜥蜴對陸黎光的威脅不以為意,尾巴一甩,將洞府再次遮上。
寒石窟很冷,頭頂是倒掛的石鐘乳,腳下碎石鋪路,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一根盤龍石柱。
此刻洞內已經有了幾個人,均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盤龍柱下。
陸黎光示意顧溪竹在一根柱子邊坐下,接著又取出一床被子扔到她身上。
被子很輕,然搭在身上卻好似蓋了個電熱毯,暖烘烘的異常舒適。
陸黎光沒有坐下,他取出一把短刀在地上畫了個圈兒,又在畫出的圈上撒下一些粉末,最後還從靈蛇口中擠出一些毒液抹在圈上,等忙完後,他才靠著石柱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