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尋常的下午,當米哈伊爾蜷縮在自己的沙發上,琢磨著自己接下來的稿子時,女仆娜斯塔西婭突然敲響了米哈伊爾的門。
“米哈伊爾,有一位先生來找你,他看上去似乎有急事。”
聽到娜斯塔西婭這個老女仆的聲音,米哈伊爾的臉頓時就是一黑。
儘管娜斯塔西婭號稱自己的嘴比什麼什麼村的寡婦的門還要嚴實,但是米哈伊爾寫文章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短短的時間內,公寓內的很多人似乎都知道了這件事。
而一見到米哈伊爾,這些人臉上的表情也是頗為耐人尋味,在聖彼得堡做點小生意的小商人韋爾西洛夫在早上的餐桌上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哦!大學生!你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這種新潮的玩意,寫出來的東西完全叫人看不懂!就上次,在街道儘頭的那家小酒館,我還駐足聽人念了一篇,嘿!根本聽不懂!
到頭來我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酒杯上了!”
來聖彼得堡省親的小地主屠森巴赫對此評論道:“嗬嗬嗬,大學生!有這時間不如多種兩畝地,種子落到地裡常常會發芽,墨水落到紙上往往是一種浪費。”
在單位裡任職的十四等小文官斯米爾諾夫則選擇鼓勵米哈伊爾:
“落魄的大學生,我知道他。但願他寫的故事足夠博人眼球,最好是笑話集,他應該事先拿來念給我聽聽的,我最喜歡聽笑話。”
房東帕甫洛芙娜則是說道:“有這時間還不如趕緊想辦法把房租給我交上,寫文章?那不是隻有貴族老爺們才能參與的遊戲嗎?區區一介大學生,才認識幾個字,就妄想跟貴族老爺們一樣了?”
………
聽到這些談論的米哈伊爾:“………”
大學生沒惹任何人………
儘管麵對這些談論,娜斯塔西婭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跟人刻意提過,但是很明顯,消息不會從地裡自己長出來………
隻能說,米哈伊爾長了個教訓。
至於說公寓內其他人的議論,米哈伊爾倒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的俄國,識字率隻有百分之十幾,而所謂的文藝,也正如他們所言,大多數時候都是貴族老爺們的遊戲。
想著這些事情,米哈伊爾還是打開了門,然後一眼便看見了似乎有些風塵仆仆的涅克拉索夫。
而對方也沒有廢話,一上來就握住了米哈伊爾的手,然後激動地道:
“米哈伊爾,維薩裡昂·格裡戈裡耶維奇想見你,就現在,他正在一家咖啡館裡等著你,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彆林斯基?
稍稍愣了一下,米哈伊爾也是帶著一點小激動,乾脆利落地點了點頭:“我有空,等我穿上我的大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好,太好了!”
在彆人的視角裡,涅克拉索夫表現得可要比米哈伊爾激動多了。
而涅克拉索夫的激動,除了因為米哈伊爾以外,相當一部分似乎還是因為想帶米哈伊爾真正的認識一下彆林斯基。
簡而言之,向彆人引見自己的偶像。
米哈伊爾倒是也能理解,對這段曆史還算清楚的他,十分明白這一時期的許多俄國知識分子對彆林斯基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
畢竟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年頭知識分子的地位以及人們對知識分子的推崇和尊敬,自然也遠遠超過了後世。
之所以這樣,還要追溯到歐洲的啟蒙運動等各種運動以及唯心主義的盛行等等因素的影響,具體談起來有些複雜,暫且按下不表。
總之,知識分子們相信自己能夠通過自己的思想改變世界,甚至說已經正在著手將自己的思想變成現實。
這點其實從後來彆林斯基在1847年親自寫下的《致果戈裡的一封信》中所寫的話中就能看得出來:
“據我所知,你不是很了解俄國大眾,我們俄國大眾的性格乃是俄國社會決定的,隻是說,這個社會包藏著、囚禁著某些沸騰起來的,亟待爆發的力量。
但是,這些力量被壓製著,沉重的壓製著,不能呼吸,不能逃脫,於是產生了抑鬱、恨苦、沮喪和冷漠,隻有在文學裡,在我們這個韃靼式的檢查製度下,才有些生命和向前的運動。此所以作家職業尊嚴崇高,此所以哪怕文采微薄,也可獲得成功。
此所以我們的作家不論天資何其貧寒,隻要表現得所謂自由潮流,即可廣受大眾之矚目,皆因,大眾視作家為其僅有的領袖、辯護者,以及將他們從黑暗的君主專製、正教與民族生活方式裡拯救出來的救星。”
當然,彆林斯基後來寫這封信的目的意在諷刺果戈裡,說他用自己的天予之才為沙皇甘當走狗,但從中其實也能夠看出他對作家這個職業的理解,以及他對作家的肯定和希望真正的作家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順帶一提,後來的1849年,陀斯綏耶夫斯基就當眾朗誦這封信,意在喚醒廣大作家們,讓他們狠狠鍵政!
然後他就被判死刑了………
咳咳,好在是沒死,不然俄國文學確實要少上一座高峰。
與此同時,這封信裡的這段話就也揭示出來彆林斯基最真實的想法,你作為一個作家,你不狠狠鍵政你還是一個作家嗎?!
坦白說,從米哈伊爾這個後世人的角度來看,這種對於作家的理解肯定是有知識分子的自命不凡的意味。
不請你吃銅頭皮帶就不錯了,還敢鍵政?還敢說自己能帶領民眾走出黑暗的俄國社會?
但放在如今這個時代,貴族老爺們巴不得自己的帝國萬年不變,下層民眾連字都不認識,光是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除非被逼到不得不起義的地步,誰又敢跟那些老爺們過不去?
而就算起義了,倘若無組織無紀律無思想,終究還是一次輪回。
那麼你不鍵我不鍵,這個國家又該怎麼辦?
彆林斯基覺得知識分子和作家們應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狠狠鍵政!
當然,現實總是異常複雜,根本不是說知識分子們和作家們鍵鍵政就能解決的。
但這終究是一種殉道式的努力。
後世的人鍵一鍵最多也就是被封個賬號,幾乎可以說是屁事沒有。
這就導致鍵盤俠這玩意盛行,也甭管你是牛是馬,是人是鬼,有沒有知識讀沒讀過書對社會究竟有沒有足夠的理解,隻要他過得不好,隻要他不滿,閒的沒事乾就能來鍵兩下,反正是沒什麼事。
鍵起來也不用講什麼邏輯,也不用管現實究竟有多複雜,隻要他有情緒,他想怎麼鍵就怎麼鍵,好像真的按他說得來,國家和社會乃至兩性關係頃刻間就能變好一樣。
當然,如今這年頭的鍵政跟後世的鍵政比起來,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兩碼事。
現在這個時代,鍵是真的努力地經過了很精細很縝密的思考與苦苦思索後再鍵。
而與此同時,相當一大批作家、知識分子和熱血青年們除了敢鍵以外,也是真的走在了革命的前線,相當一批人一直走在被迫害被流放的路上。
但他們的鮮血,早早地就被西伯利亞的寒風和大雪掩埋,再也看不到什麼蹤跡。
而接下來米哈伊爾即將見到的這個人,正是這個大鍵政時代的開啟者:
維薩裡昂·格裡戈裡耶維奇·彆林斯基。
一個把俄國的文學圈硬生生搞成了鍵政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