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梨確實不太會駕車。
城內路麵平坦時還好,去外麵走上山路後,車輪子時不時硌到路上的石頭,回回嚇得她大叫。
有一陣,還險些衝出山道去。
柳扶楹接了手去,兩人一起拽著韁繩,手心都磨破了。
到山湖處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夫人,你放心吧,我今晚就睡在外麵的馬車裡,這裡是香山,上麵就是長明觀,此地是受真人菩薩們庇佑的,我不害怕。”
怕不怕,柳扶楹心裡有數。
還是那句話,就算是為了金梨,她也是要儘全力的。
入了水,遊過長長的甬道到了竹屋深潭。
遠看裴舟霧的臥房亮著燭光,屋外卻空無一人。
小心翼翼上了岸後,繞去臥房後頭時,聽見裡頭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還是個女子的聲音。
柳扶楹站著不動,提起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現下的處境,誰人不委屈,你父親不委屈,我不委屈,你姐姐又何嘗不委屈?可……”
說話之人停了停,再開口,嘴裡的話開始逐漸誅心起來。
柳扶楹聽的出來,說話之人應是裴舟霧的母親。
“可如今咱們家已經再受不起任何風波,不能再折騰了,你姐姐今日冒死替你求情,她是跪暈了被抬回去的,太子也是一直在哭,聽說哭的皇上都煩了。”
“阿舟,你明白母親的意思嗎?”
裴母等了半晌,始終沒等來裴舟霧的應答,氣的言辭厲害了幾分。
“你不能不顧全家的榮辱,裴家上下今後的日子都倚靠著你姐姐和太子,隻有他們好,裴家才能安穩。你是我親生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最為之驕傲的孩子,我怎會不疼你,但凡有一點辦法,我和你父親都會拚儘全力去救你出來,可…可咱們家到底不是普通的人家啊。”
“你姐姐是皇後,是當朝國母,你的小外甥是太子,是未來的君主,你……”
“我知道。”裴舟霧終於開了口。
他許是聽不下去了,裴母那些話,連屋外的柳扶楹聽了都心顫。
雖然裴母沒有明說,但大抵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讓裴舟霧安分一些,不要惹事,即便受了委屈受了欺辱也該忍著,不能反抗不能還手。
總之,話裡話外都是在指責裴舟霧昨夜自保殺人之事。
可裴舟霧就是為了他們裴家,為了他姐姐和太子,這才明知有路可逃卻不肯離開,寧願獨自在此被囚禁到此的,還要他如何安分?
“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就……”
“並非無解。”裴舟霧語氣涼薄,再次打斷裴母的話。
“你說什麼?”
“我說此事並非無解,隻要母親將我逐出裴家,我不再是裴家的人,也就不會再連累到家族和姐姐。”
“裴舟霧!”
“我累了,您請回吧。”
“阿舟,你隻需要安心的忍耐一下,你不會一輩子,等以後太子登基,你……”
“我身子疲,不送了。”
“好,好,既然我的話你一句也聽不進去,那就好自為之吧。”
很快,摔門而去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柳扶楹吐出一口濁氣,緩和著心情,靜待良久之後才繞去了前門試探的將門推開。
裴舟霧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來了,看見她時,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他就站在床前,明明裴母已經離去許久,他依然站那兒不動,儼然沒從方才的對峙中緩和過來。
他麵上未曾表露,心裡一定痛極了。
此等良機,正是柳扶楹最好的施展時刻。
那些淒苦可憐的女孩子不就是這樣被某些臭男人騙到手的嗎,在她們最脆弱的時候像一束光一樣的出現在她們身邊,給她們體貼給予幫助,她們便從此情更深種,聽話的要她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柳扶楹壓下同情,也藏起興奮。
回了頭將門合上,慢慢朝他走過去,他死氣沉沉的眼神雖注視在她身上卻沒有半點的光芒。
“我……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帶了藥來看你。”
她小心翼翼的,一副怕說錯什麼話會傷到他似的。
“你、你吃過飯沒有,我還帶了吃的東西過來。”
說著,取下背在身上的包袱。
除了藥,她還讓金梨買了些吃食,食物都用油紙仔細的包著確保不會浸水。
攤開包袱,正準備撕開油紙皮呢,裴舟霧突然開了口。
“你也走吧。”他道。
短短四個字,仿佛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說完都快要虛脫了似的。
柳扶楹隻頓住一瞬,很快便自顧自繼續手上的動作。
“我看你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想必剛剛……那你的傷口應該也已經處理過,我還擔心呢,若是你一直血流不止會沒命的,現在看你這個樣子,我也放心多了。”
她將帶來的東西吃食一樣一樣的擺開,暖意的嘮叨也在繼續。
“既然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那就再吃點東西吧,有力氣了,傷口才恢複的快。你看這個酥肉餅,是在城南食鮮鋪子裡買的,他們家的吃食在上京很有名,你應該也知道的。”
輕輕觸過肉餅後,露出驚喜。
“竟然還有點熱氣呢,你要不趁熱吃吧,涼了味道也會差一些。”
“蘇月螢。”
“我喂你吧。”
柳扶楹拿走向他,卻被他半道斥住。
“我讓你走!”
他冷著臉,表情僵硬,眼神更是帶著股刻意表現出來的狠厲。
隻是他的一雙眼睛早就紅透了,到底輸了些氣勢。
嘴上是在趕人走,可柳扶楹還是讀懂了他眼裡的隱喻。
他分明是在說,不要走。
彆走,彆丟下我一個人。
我在說謊,在強撐,其實我很需要人陪伴,需要人安慰,需要人關心。
……
“我不會走的。”
柳扶楹一步一步繼續靠近他,溫柔的看著他的眼睛。
“我說過,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棄了你,我也不會棄你的,隻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她的話那麼溫柔,卻那麼有力量。
一字一字,正正好好全落在他的心尖上,敲開他築起的堅硬外殼,漸漸露出柔軟。
他撐不下去,踉蹌過後跌在床上。
“沒有誰可以永遠陪著誰,沒有。”裴舟霧仍在嘗試遮掩他的狼狽。
垂落的眼皮無力的耷拉著,一時沒注意身前的人湊近的動作。
等他驚的瞪大眼眶,柳扶楹那雙柔軟的唇已經深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