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靜悄悄的,顯得有些空曠。
燭鈺環顧四周,記得唐玉箋先前在這裡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許是都收起來了。
他來得有些早,本打算暫且等她片刻,心想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等了許久,唐玉箋仍遲遲未至。
這個時辰,學宮已經授完課了。
現在沒有回來,莫非是去玩樂了?
燭鈺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悅,更多的則是生出了焦躁,像是有種奇怪的預感。
他原以為,一切都如往常一樣,青雲門的課業結束後,唐玉箋便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眼前,像一隻黏人的動物一般,用帶著些許撒嬌意味的柔軟音調,追著他說那些略顯不合體統的話。
……雖是不成體統,但既然她愛說,偶爾聽一聽也未嘗不可。
燭鈺抵了抵唇,看著靜悄悄的庭院,沉思幾秒,決定自己上去接人。
正欲起身離去,卻又轉念一想,他身為天族太子,不該如此沉不住氣,既然已經來了,便沒有輕易離開的道理。
更何況,他隻是等玉箋一小會兒,她最近都已經怕他了,若是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豈不是會讓她覺得自己沒有耐心?
這點小事在他看來無足輕重,妖怪眼裡卻未必。
說不定會給兩人的關係增添不必要的負擔。
於是,他又端莊矜持的坐了回去,決定繼續在庭院中等。
玉箋如果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等在這裡,也一定會覺得他體貼入微吧。
坐下後,燭鈺不自覺地調整了三次坐姿。
一會兒用左臉對著門,思考片刻,一會兒又換成右臉。
他身形高挑挺拔,又是九重天上按儲君規製精心調養出來的體態儀容,其實無論怎樣坐都矜貴如玉。
可轉念一想,玉箋似乎一直習慣跟在他的身後,於是,燭鈺起身又多走了兩步,越過庭院走入便殿裡。
站在廊簷下,背對著院門。
可走近後才發現,殿門是開著的,屋子裡空空蕩蕩,似乎少了許多東西。
燭鈺蹙眉,奇怪的預感又出現了。
但轉念一想,這間便殿原本就是空置的,唐玉箋是新弟子入山,東西應當都在儲物玉環裡放著,住處或許本就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
如此看來,倒也並不意外。
燭鈺暗自思索片刻,很快說服了自己,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在角落裡一個陌生式樣的香爐上。
嗯?
香爐通體以玉雕琢而成,質地溫潤如脂,透著淡淡的光澤,爐身雕琢著繁複的雲紋,每一筆都細膩入微。
爐蓋上還以金絲鑲嵌勾勒出蓮花的輪廓,浮華十足。
燭鈺略覺古怪。
這是他之前贈與她的嗎?
那枚儲物玉環中儘是這些華貴之物,他並未一一記在心上,倒是有可能放些不重要的東西進去。
燭鈺用一個端莊的、符合天族太子矜貴身份的姿勢立在屋簷下,閉目調息。
三個時辰過去,太子睜開眼,麵無表情地踏出庭院,隨手喚來鶴仙,落在腳旁。
他下令,“去看看玉箋到哪了。”
鶴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太子一會兒走到這邊,一會兒走到那邊,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都是因為玉箋姑娘。
他說,“殿下,姑娘不在此處。”
“什麼?”燭鈺變了神色,隨後眉眼柔和了幾分,“她回來後直接去主殿尋我了?”
看來那小孩不知自己已經來到她的庭院中等待她,先一步去尋他了。
鶴拾猶豫了一下,卻說,“殿下,玉箋姑娘把這個送來後,已經搬走了。”
“來過為何不來通報,算了,下不為例……”燭鈺語氣冷淡,說完後忽然反應出哪裡不對,“…搬走?”
鶴拾向外伸出一半的手頓在半空。
不知何時起,天色已悄然染黑,夜幕如墨般鋪展開來,將一切籠罩在無邊的寧靜之中。
周遭陷入了死一樣的闃寂。
燭鈺轉過身,聲音聽不出起伏來,“你說什麼?”
鶴拾的唇微微動了動,抬手將掌心裡那一枚儲物玉環奉上,“玉姑娘已經搬離金光殿了。”
靜了很久,久到鶴拾懷疑太子已經離開了。
“搬去哪了?”燭鈺的聲音聽不出來情緒。
“青雲門。”
唐玉箋原本想親自同太子說明自己要搬去岱輿仙山與師兄師姐們同住。
可收拾完院子,忽然被師父喊了過去,有要事要交代。
岱輿仙人這幾日開了法壇,收集了人間的祈願。
凡間有許多處地方為岱輿仙人立了廟,焚香祈願,他們的願望化作符紙傳到岱輿仙人處。
幾個師兄師姐已經將那些祈求諸事順利、無病無災的願望一一記錄,隨後集中在一處讓師父賜福。
另外一些特殊的願望,一部分難解的單獨做處理,相對沒那麼複雜的,則是放在幾個新弟子麵前,讓他們抽取。
唐玉箋抽到的那金張上,寫是凡間某處地方生了妖孽,那妖孽害得他們的漁船一入海便會被巨浪吞噬,無人生還。
時間久了,船貨無法運送,捕魚也無人敢去了。
岱輿仙人聲音平和,“玉箋,你塑仙身之前是妖,聽你師兄說,也去過人間,應當對魑魅魍魎之事熟悉一些吧?”
唐玉箋點頭稱是。
岱輿仙人含笑,“這張金紙上的祈願之事,便交給你了。你和你顧念師姐,祝儀師兄,以及同階弟子虞丁一同前去,如何?”
“是,師父。”
唐玉箋當然沒有任何異議,領了命。
若無意外,不消幾日便要動身了。
回住處的路上,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哀鳴一聲,“為何是我去押送?”
“師父說的……”
“那可是在無儘海!那下麵有魔啊!我萬一碰上魔氣該怎麼辦?”
“怕什麼,你已是真仙,何況無儘海有封印呢!”
唐玉箋疑惑看去,聽到身旁的虞丁說,“外門一個弟子犯了錯,被幾位天官抓住,一番懲戒後被罰去無儘海守大陣,跟凡間說的流放差不多。”
“原來如此。”唐玉箋問,“魔?”
虞丁點頭,“最近世間不太平,一是西荒出了凶邪,血洗四域十七城數百妖族,手刃了上界妖皇。二就是無儘海大陣下的魔,似乎是要醒來了。”
唐玉箋一頓,注意力又變了,“西荒凶邪?”
“不必擔憂,咱們這次去解願要去的是人間,西荒的妖這幾年從不踏足人間,你遇不上的。”
虞丁以為她在擔心幾日後的解願,讓她不必掛懷。
隨即想起了什麼,饒有興致道,“聽說玉珩仙君也要下界了,不知我們是否有幸窺見天顏。”
“他怎麼又要下界?”唐玉箋拔高聲音。
虞丁連忙捂她的嘴,“你激動什麼,要稱呼仙君!”
唐玉箋拉下她的手,“他們又要他……仙君去投胎?”
“你看你說的什麼話,仙君那是叫渡劫。”虞丁心有餘悸,“不過這次似是要先去無儘海修補封印,上千年前,將魔封印在無儘海下的就是玉珩仙君。”
唐玉箋表情更驚訝。
像是無法接受,“你說他多大了?”
虞丁臉色慘白,“小玉,求你了,小點聲,要稱仙君。”
被迫接受了雲楨清的升級版比自己大一千多歲的事實,唐玉箋有些恍惚。
更恍惚的是,回到自己的新院子後,竟在陰影中隱約窺見有道人的輪廓,倚門而立。
唐玉箋走近幾步,抬手揮開夜明珠。
太子殿下站在她的寢居門旁,隔著不足數米的距離,麵無表情與她相望。
比半夜見了鬼還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