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驛館庭院中,篝火熊熊燃燒,火苗歡快地跳躍著,歡笑聲此起彼伏,這熱鬨背後,是眾人劫後餘生的慶幸。
火塘中木柴劈啪作響,架在火上的羊肉滋滋冒油,油脂滴落在炭火上騰起金黃火苗,將整隻羊烤得外皮酥脆,琥珀色的油珠順著羊腿紋路緩緩流淌,混著孜然與胡椒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
石閔執起銀刃,動作嫻熟地削下最鮮嫩的羊肋,將溫熱的肉塊輕輕擱在崔安安碗中:“小心燙。”他說話時眼尾染著笑意,連語氣都不自覺地放柔。
“大將軍!今日如此痛快,何不痛飲一場?”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提議,惹得周圍將士紛紛附和,喧鬨聲幾乎掀翻驛館的雕花屋簷。
石閔手中的動作未停,頭也不抬地回道:“這兒公主說了算,問公主允不允。”
崔安安指尖輕輕勾住石閔的袖口,待他俯身靠近,才湊到耳畔輕聲詢問:“允嗎?”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石閔切肉的手頓了頓,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允。”
得到石閔的許可,崔安安笑著開口:“大將軍允了,不過大家隻可小酌幾杯解解饞。明日若有人因酒誤事,軍法處置可絕不留情!”
“公主,要是被將軍罰了,您可得救屬下一命啊!”人群中突然冒出一聲起哄,引得眾人哄笑。
石閔隨手抄起一塊羊骨,朝著那人扔去,佯裝怒道:“沒大沒小,小心割了你的舌!”
那人見狀,趕緊噤聲,惹得周圍人哈哈大笑,驛館內的歡樂氛圍愈發濃烈。
酒意上頭的將士們紛紛起身,踏著鼓點邀請心儀的女官。
蘇亥像隻聒噪的麻雀,拽著局促不安的蘇稽,徑直來到代嫸麵前。
蘇稽渾身緊繃,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連說句話都磕磕巴巴。
蘇亥急得直跺腳:“哥,快點呀,彆磨蹭了!”
代嫸見狀,唇角揚起溫柔的笑意,落落大方地主動伸出手,握住蘇稽僵直的胳膊,帶著他踏入舞池。
隨著樂聲流轉,蘇稽漸漸放鬆下來,耳尖雖還泛著紅,舞步卻漸漸跟上了節奏。
昏暗的角落裡,董潤獨自斟滿第三杯酒,仰頭飲儘,目光掃過相擁起舞的眾人,直直地落在石閔與崔安安身上。
他望著石閔將烤得焦香的羊腿細心剔骨,又小心翼翼地喂到崔安安唇邊,兩人相視而笑、眼含柔情的模樣,像根淬毒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眼底。
袖中藏著的家信早已被他攥得發皺,妹妹娟秀的字跡帶著無限哀愁:“將軍府的海棠又開了,隻是無人與我共賞。”
“董兄何必自苦。”張溫拎著酒壺落座,壺口還掛著細密的酒珠,“將軍與公主是從小相依為命的至親,您莫要多想。”
董潤仰頭飲儘殘酒,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至親?我妹妹嫁入將軍府數載,卻從未得他真心!”酒氣混著怒意噴薄而出,卻不及心中的苦澀萬分之一。
張溫沉默著為他斟滿酒:“眼下局勢未穩,大將軍或許”
“休要拿戰事當借口!”董潤揮袖打翻酒盞,“當年他跪在我父親靈前,發誓會護小嫚一世周全。如今呢?不過是個被狐媚子迷了心竅的負心漢!”
火光照亮了他眼底無儘的怨憤與不甘,而遠處那對親昵身影,成了他心中拔不掉的刺。
遠處的石閔似乎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目光朝廊下掃來,卻被崔安安笑著拽回了視線。
崔安安倚著雕花廊柱輕笑,石閔卻突然將臉湊過來,“阿姐~“尾音拖得綿長,他刻意皺起眉頭,指腹輕輕點著臉頰的傷疤,“藥味都散了,傷口癢癢的。“
燭火搖曳的內室裡,崔安安執起浸著藥汁的棉棒,指尖掠過石閔臉頰結痂的傷口時,他下意識偏頭蹭了蹭她的手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幸福的弧度,像個被寵愛的孩童。
暖黃光暈在他眼底流轉,將那張本該冷硬的麵容暈染得柔和無比。
“阿閔,手伸過來。”崔安安的聲音軟糯又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
石閔滿心疑惑,卻還是順從地將那雙布滿厚繭、粗糙乾裂的大手攤開在她麵前,卻在瞥見她掏出麵脂盒的瞬間,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阿姐要作甚?”
崔安安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腕子,指腹摩挲著他掌心皸裂的紋路,嬌嗔地調侃:“阿閔這雙手,常年舞刀弄槍,粗糙得很,刮得我臉生疼!”
石閔斜睨著自己布滿刀疤與厚繭的手掌,指節上還沾著未洗淨的鐵鏽,嗤笑道:“男子的手本就是這樣,難不成非要像女子的手那般柔軟細膩?到時候連兵器都拿不穩,還談什麼上陣殺敵!”他故意晃了晃握拳的手,骨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崔安安柳眉微蹙,杏眼圓睜,不悅地瞪著他。
石閔見勢不妙,立刻認慫,“阿姐彆惱!”他慌忙將雙手攤開在她麵前,活像個認錯的孩童,“命都是阿姐的,還在乎這雙糙手麼?阿姐想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他嘴角扯出個無奈的笑,眼睛卻不住地偷瞄她的神色。
崔安安“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嗔怪道:“說的好像阿姐欺負了你似的。”
笑意還未完全落下,外頭突然炸響一聲高喊:“有刺客!”
石閔渾身緊繃,條件反射般抄起身旁的雙刃長矛,然而塗滿麵脂的掌心滑得驚人,長矛剛被提起就“哐當”一聲砸回地麵。
他踉蹌著往前撲了半步,狼狽地穩住身形,轉頭對著崔安安又氣又急地喊:“阿姐……”尾音拖得又長又委屈。
看著自己那雙被麵脂抹得油光水滑的手,此刻卻成了累贅,石閔嫌棄地嗅了嗅指尖殘留的花香,眉頭皺成個“川”字,想擦掉可舉著雙手左看右看,總覺得哪兒都不合適,模樣狼狽又滑稽。
庭院裡火把通明,被捆成粽子的“刺客“癱在青磚上哀嚎:“軍爺饒命!小的三天沒吃飯,隻想討口熱乎的“
石閔攥著黏膩的雙手進退兩難,偏要硬撐著將軍威風,將手背在身後裝模作樣踱步:“張溫,驗他功夫。“
副將俯身查看時,石閔偷偷蹭了蹭甲胄內側,卻隻蹭下幾道白痕。
待張溫確認是流民,石閔輕哼一聲,滿臉不屑:“放了,免得漢國說我趙國濫殺他國子民。”
張溫突然把鼻子湊在石閔身旁嗅了嗅,好奇道:“將軍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話未說完,石閔一把按住他,雙手在他的衣襟上狠狠擦了兩把,沒好氣地罵道:“多嘴!”張溫僵著身子不敢動彈,無奈地苦笑,誰讓眼前這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呢,也隻能由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