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蕭蕭,如泣如訴。
死去的女眷都已經下了葬,三皇子府一切如常。
醜時二刻,白影飄忽。
人心中有鬼,自然畏懼鬼神,死人太多、陰氣過重,就叫人心神不寧。
薑流雲這些日子被磨得失眠多夢,薑洄因那毒婦前幾日同他說過的話一直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一想到昔日同床共枕的柳卿碰死在天牢石牆上,滿頭血汙,那模樣好不駭人。
不會的……柳卿那麼愛他,不會害他的。
她隻是丟了一條命,可他還要養育薑聽瀟。
他日後無子,薑聽瀟是他唯一的血脈。
他已經很多天沒去看瀟兒了,許是因為夜長夢多,他不放心讓那個啞女獨自照看薑聽瀟,於是翻身下榻,胡亂的套上衣服,鬼使神差地出了殿門。
窗外葉影婆娑,風過之時簌簌響動。
簷頂瓦礫輕擦,幾道人影目送薑流雲離殿。
“殿下,不要在殿中久留。”婠玉拍拍她的手背,一再叮囑。
“嗯。”
驚瀾低伏在屋頂後,黑衣與夜色相融,“殿下如遇危險,摔杯為號。”
“知道了。”
一個薑流雲,還奈何不了她。
薑洄因白衣裹身,姿態輕盈,自那丈餘高的屋簷上一躍,兩顆腦袋探出來尋她,她蒙上麵紗,對那二人點點頭。
門扉推開又閉合,香料點燃,飄散出絲絲縷縷的煙霧。
不多時,薑流雲回到寢殿,昏暗中,那慘白著實刺目,自榻上坐起,觸上他的肩背,身上的香氣那麼熟悉,柔軟的手撫過他的脖子、肩頭,順著脊背向下延伸。
觸碰他的手,涼透了骨血。
“殿下,你想阿卿嗎?”薑洄因趴在他肩頭,下頜骨與他鎖骨相貼,很是紮人。
薑流雲怔忪地扭過臉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個血淋淋的窟窿,以及染著殷紅的麵紗。
薑洄因眉目彎彎:“殿下,阿卿想你,想瀟兒。”
薑流雲一抖身,狼狽的摔下床榻,指著那團白影顫顫開口:“柳卿?”
“殿下記得我就好。”薑洄因輕笑出聲,坐得端端正正。
薑流雲往後移動了些距離,甩了甩頭,入夜後看不真切,但身形、姿態、語氣都像極了柳卿。
柳卿分明已經死了!
“你是誰?”薑流雲踉蹌著站起來。
薑洄因瞄了一眼香爐,而後慢騰騰地下榻,時快時慢的鬼腳步無聲無息,“飄”到他眼前,傾訴柔腸:“殿下,我是阿卿啊。”
“下麵好冷,我來見你了。”
她頂著一張血跡斑斑的臉往他臉上湊、朝他身上貼,薑流雲慌忙退步,一不留神被東西絆倒,摔得吃痛,但腦子越來越昏漲,而“白衣柳卿”睨視著他,柔軟的衣裙一晃一晃,與他形影相隨。
薑流雲頭痛欲裂,眼見“白衣柳卿”步步緊逼,他逃也似的往後爬了幾步,全無皇子的倨傲和體麵。
“停下!”
薑洄因歪了歪頭,楚楚可憐道:“殿下,你不要阿卿了嗎?我都能為你赴死,你不要我了嗎?”
“殿下……阿卿好痛。”她抬手,衣袖碰到頭頂的血漿,也弄臟成黑紅的一團。
薑流雲呼吸沉沉,胸膛不斷起伏,一遍遍告誡自己,柳卿已死,柳卿是假的,可越看他就越覺得,那人和他的柳卿那麼相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柳卿聰慧,可以為了他死,她不可能會害他!
曼陀羅起了效果,薑洄因也有些頭昏腦脹,可薑流雲太過冷靜,她不能無功而返。
柳卿是對他情深意濃,但是薑流雲這樣的人不配。
三根沾血的手指,冰冷牢獄中的綿長血跡,讓薑洄因難忘。
她都忘不掉,薑流雲怎麼可以對柳卿之死雲淡風輕?
“殿下,你下來陪我,可以嗎?”薑洄因捏著嗓音,眼珠上爬布血絲,離薑流雲隻有幾寸遠,那雙手已經掐上了他的喉嚨,拿捏了命脈。
薑流雲神誌不清地喝叫:“滾開!滾開!本宮不認得你!”
“我是阿卿啊!我是為你而死的,你當真一點都念不得我的好嗎?這天底下,還有誰比我待你更真?!”
“咳……啊啊啊啊!!”薑流雲嘶啞地叫出聲,無奈聲音多半都被薑洄因掐斷,聽上去隻像是膽寒的嗚咽。
薑洄因撤開手,捧起他的臉,哀愴道:“殿下,你可以不要阿卿,但阿卿不會不要你的,你下來陪我,好不好?”
“殿下,你看看我,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啊?”
“都破相了,早知道就不碰牆而死了……”
薑流雲驚出一身冷汗,眼眶也漸漸濕潤,可到底是沒有一絲真情,隻是怕“白衣柳卿”會現在就掐死他。
他的阿卿回來索命了……阿卿怨他恨他……
“阿……阿卿,我不想你死的……我不知道你會去頂罪……”
“阿卿,你好好待在下麵,好不好?求你……算我求你,百年之後,我們合葬一處……”
“我真是糊塗了,你都死了……你明明就是死了,你怎麼還可能出現!你是誰!”
薑洄因字字啼血:“殿下,你和瀟兒何時來殉我?”
一切亦真亦幻,薑流雲膝行著向她磕頭:“阿卿,放過我,放過我可以嗎?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的!我不喜歡季晏歡……我隻愛你阿卿!”
“回去吧……你回去吧!”
薑洄因哂笑,把血往他身上抹,薑流雲惶恐,她就滿心暢快。
“阿、阿卿,好多血……你怎麼流了那麼多血啊啊啊啊!!!”
假的怎麼會那麼真?
他身上紅一塊白一塊,烏紅的痕跡在幽熒月光下清清楚楚。
阿卿來找他索命了!
好疼……
薑洄因按著他的手,讓他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窒息感要吞沒這罪魁禍首,他苦苦哀求著薑洄因,求她放過。
“殿下,你若是苛待瀟兒,你會絕嗣的!”薑洄因踩在他胸腔上,冰冷道。
婠玉給他服下的藥,其實沒有絕嗣的功效,但薑流雲篤定她是個禍害,便不得不信。
如今柳卿已死,薑流雲若是虐待薑聽瀟,薑洄因也能真的讓他絕嗣。
薑流雲被他自己的手掐得昏死過去,夢中都儘是“白衣柳卿”的恐嚇。
香爐中的粉塵熄滅,薑洄因扶著門框,揭開麵紗後急促呼吸。
薑流雲躺到在地,囈語不歇:“滾……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