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要不我先帶這位姐姐休整一二?”薑微言拉著婠玉的手,她可不想讓這位姐姐多受委屈,畢竟五姐的身體大多時候都是她在照料,想到她不開心,五姐也隨著不悅,薑微言也煩躁。
這些人也真是的,為什麼要惹惱五姐?
“嗯。”薑洄因冷淡的點點頭。
赴宴的貴女,心有不服者頗多,抿唇不言,眼神怪異。
恰值此時,離場的季晏歡匆匆趕回,對著薑洄因福身行禮:“殿下,不如由臣女先行照顧婠玉,許久不見,正好借此敘一敘舊。”
婠玉麵色一僵,不可置信的抬眸掃過季晏歡俏生生的臉龐。
三年未見,她出落得越發標致,而自己麵目可憎、人人唾棄,霎時間,胸口席卷過酸澀,婠玉的頭垂得厲害,季晏歡藏於寬袖中的手下意識的蜷縮。
二人關係微妙,並不對付。
季晏歡再一次懇求:“殿下,臣女與古小姐有些齟齬,正好借著今日理清,還望殿下給臣女一次機會。”
丞相唯一的堂妹,又是三皇子薑流雲的未婚妻,在這宴上如此請求,薑洄因不允隻怕是要眾人都下不來台。
薑知鳶與她比肩而立,微扯了扯她的衣袖。
“那就應了季小姐的好意,婠玉,你隨她去吧。”
“謝殿下。”
*
風棠水榭中,季晏歡與古婠玉相顧無言。
與她多處一刻,都是煎熬,婠玉率先開口:“三年不見,你這一次見我,又是為了什麼?倘若要羞辱,我必不會多言,任你撒氣。”
季晏歡沏了盞茶,奉送到她麵前,喟然一歎:“你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婠玉疏冷道,“你堂兄季枕書兩年前官拜宰輔,平步青雲,季家也沾了風光,季小姐也不比往昔。”
季晏歡拔下額前的兩隻流蘇掩鬢,握在手中,猶豫著如何處置,良久,她提步站在婠玉麵前,一坐一立,她剛一抬手,婠玉就彆過臉去,躲避未知的羞辱。
季晏歡聲調平緩:“我的意思是,你本千金之軀,如今零落成泥,連風骨都一並折去了,那些人欺你辱你,你隻會忍氣吞聲。古小姐,你在怕我?”
婠玉眼眶盈淚,多年不見,她說話還是如此“尖酸刻薄”,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姐的確不同,說起話來都是褒貶難辨。
季晏歡將掩鬢簪在她額前,垂下來的流蘇正好能壓蓋住她的額發,遮住黥刑印記。
婠玉微微瞠目,遲滯地轉頭:“季小姐這是做什麼?施舍我嗎?”
季晏歡緋色的唇瓣翕張著,久久才吐出幾個字:“是施舍,又如何?”
婠玉猝然站直,季晏歡一駭,往後退了兩步。
“奴婢多謝季小姐賞賜。”
季晏歡慍怒,對她冷嘲熱諷:“你也有向我自稱奴婢的一日。”
“嗯,奴婢有自知之明。”
“古婠玉,你真有意思。”季晏歡涼笑。
“季小姐不日就要成為三皇子妃,尊卑有彆,奴婢不敢冒犯。”婠玉想儘快逃離此處,“奴婢與季小姐的往事並不愉快,如果是敘舊的話就到此結束吧。”
季晏歡攔住:“古婠玉,我許你離開了嗎?”
三載不見,古婠玉骨子裡的清高還是未被磨儘,為了維護那點可憐的尊嚴,連與她多說話都忍不住眼淚。
她木訥地杵在原地,季晏歡拽著她的身子轉過來,咄咄逼人道:“古婠玉,你的做派可不像是奴婢,還是如此心高氣傲,是長虞公主待你不薄讓你忘記了自己如今的本分嗎?長虞公主是不是很好啊?你才願意冒著眾人譴責,隨侍左右?”
婠玉輕抖著身軀爆發出一陣厲嗬:“季晏歡!我是殿下的人,殿下救我信我,而你們視我為戴罪之身,鄙夷、疏遠、居高臨下,你有什麼資格同我談論我和殿下之間的關係!事已至此還要來落井下石,踩著他人的痛苦實現自己的靈魂超脫嗎?”
即便是以往關係不睦,古婠玉也從未這樣凶狠地大罵過,她還以為,古婠玉這輩子都是那樣溫文爾雅……想必這一回是真的痛恨她的嘲諷。
季晏歡也是眾星捧月,除了家中長輩與兄長,旁人哪敢說這麼重的話?
季晏歡咬著唇,秀美的臉頰上,眉目蹙縮,一時氣急揚手在婠玉左臉上落下一記巴掌,清脆響亮,垂墜在額發外的流蘇都晃得厲害。
掌心發麻,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又望了望唇角滲出血絲的婠玉,喉間梗塞得難受。
婠玉隨手擦了擦血,拔下她贈與的發飾,漠不關心地扔在地上:“季小姐,原諒奴婢這厚臉皮傷了你的手,你的心意我領受不下來,奴婢先行告退了。”
“古婠玉……你……我……”
季晏歡腳下灌鉛似的挪不動半分,目送她快步離開風棠水榭。
古婠玉戴罪之身,是奴仆。
但她分明口口聲聲稱呼她為古小姐。
季晏歡彎腰拾起地上的發梳,眼珠無光。
她從前最愛這樣的發飾,永遠素雅,像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嶺之花。
*
末了,隻有季晏歡回了禦花園,一如去時的清清冷冷、聘聘婷婷。
感受到薑洄因的注視,季晏歡得體一笑:“殿下,婠玉身體抱恙,不便再陪侍。”
薑洄因斂神:“無妨,本宮舊疾發作,也該服藥了,花朝宴就拜托四姐八妹主持了。”
明眼人都懂其中的緣由,季晏歡和古婠玉不歡而散,長虞公主不悅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二月廿四即是臣女與三皇子的新婚,出嫁之前,臣女有些話想與殿下說清,還請殿下前去一見。”季晏歡靠得極近,與她幾乎要唇耳相附,如此冒昧,也是怕被有心之人聽了去。
薑洄因微眯眼眸,“本宮會去的。”
扔下一句話後,就此離宴。
出了花園後,幾道轉折,薑洄因在玉凝宮外望見孤零零的婠玉。
“殿下,我不該再來這裡的……”婠玉嚅囁出聲,向她告罪。
玉凝宮中承載了薑洄因太多痛苦的回憶,宸妃的打罵、苛責……可偏偏這裡,又是她常來的,婠玉不敢擅自離宮,被人捉到把柄,隻好在這裡等她。
薑洄因思緒翻湧,憶起年幼時識字、背誦,修六藝,習武傍身。
十二歲時,薑、容兩國開戰,死傷枕藉,薑國戰敗,她於十三歲時成為質子,女扮男裝送去容國,兩年後又被遣送回薑國。
她前半生的苦難,都是因失去生父生母庇佑而被算計、犧牲。
“沒事的,婠玉,我們回家。”
好在,她還能夠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