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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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暗,本該帶來勃勃生機的春雨,在此刻的作用隻是衝淡了血腥氣。昭綏安指尖顫抖,將信箋折疊放進袖中。不遠處,赤甲士兵吆喝著搬運黑甲的屍體,肅穆的宮門成了屠宰場,血腥味混著雨水的潮濕鑽進鼻腔,令人作嘔。

“明淵。”昭綏安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雨絲,“你跟了本宮一輩子,這次回宮,恐怕毫無生機,你走吧。”

高大的身影轟然跪地,堅定道:“屬下絕不離開,哪怕是死。”

昭綏安閉了閉眼,睫毛上沾著雨滴,深吸一口氣,血氣衝進鼻腔,喉中一股腥甜。

她輕歎:“好。”

綏安朝著宮門走去,赤甲士兵瞥見這邊,舉起刀大喊:“離開這裡!不允許靠近!”

綏安舉起雙手,士兵看是一個柔弱的漂亮女孩,放下心來,刀收回刀鞘。這一瞬間,隱藏在身後的明淵拔劍衝上前去,寒鐵重劍卷起罡風,轉眼間,士兵倒地,鮮血汙染尚未清理的磚塊。

周圍的士兵立刻拔刀包圍明淵,明淵的動作乾淨利落,利劍劃出破空聲,將圍攻他的士兵放倒。綏安找準時機靠近,撿起地上的大刀,眼見一個士兵要從身後砍向明淵,綏安立即費力的舉刀格擋。

大刀太重,她力氣不敵,於是抬腳踹向士兵下體,士兵慘叫一聲,手上卸力,綏安的刀順勢劈下,滾燙的鮮血呲了她一臉。

明淵推開綏安,兩人對視一眼,多年的默契讓他們不必言語,綏安立刻轉身衝向宮門,明淵揮劍攔住跟著她的士兵。

寥寥幾人跟著衝進去,跟的很緊。綏安借著漸黑的天色,緊貼在宮牆的陰影處,屏住呼吸。雜亂的腳步聲逼近,隻有三人。

她對皇宮的每個角落都爛熟於心,在對方擦肩而過時猛然暴起。刀光閃過,最末尾的士兵脖子噴出滾燙血漿,灑她一身熱血。

“在這裡!”剩餘兩人迅速散開。左側刀刃劈來帶起風聲,綏安一陣心悸,側滾避開,反手砍向那人膝蓋。

一聲悶響,那士兵慘叫跪地,森森白骨刺破褲管。綏安來不及喘息,右側寒光又至,隻能橫刀硬接。劇烈的震動讓她整條手臂發麻,虎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刀柄。

“賤人!”士兵大喊道。

綏安正要抬腳踹向另一人胯下,受傷的士兵拖著殘腿刺來。她不得不擰身閃避。就這半秒遲滯,右臂驟然劇痛——大刀削過皮肉,裡衣瞬間被血浸透。她咬破嘴唇把痛呼咽回去,借力撞開包圍衝向長廊深處。

身後隻剩一個追兵。綏安衝進無人的偏殿,借著藤蔓爬上宮牆。天色越發昏暗,綏安細聽著雨幕下輕微的腳步聲。

就是現在!她狠狠將大刀砸下,金屬墜地的咣當聲與慘叫同時響起。綏安跳下宮牆,下意識用手臂支撐,碰到傷處,她眼前發黑,仍踉蹌著撲向倒地的身影,一刀捅進對方胸口,直到底下的身體再無動靜才放開。

冰涼的雨水衝著她的傷,她割下裙擺捆緊右臂,布條眨眼間就透出血色。她擔心再遇到士兵,躲躲藏藏向後宮走去。

路上看到落單逃跑的小宮女,綏安將她拽到牆後,聲音嘶啞:“反賊在哪?”

小宮女驚慌失措,看清麵前人的臉時愕然:“公主殿下?您受傷了!”

“反賊在哪!”

“在…在大殿!”綏安轉身就走,小宮女拽住她的衣角,“不!不,公主殿下,你彆去!皇上皇後已經沒了!你去你也會死的!”

綏安甩開小宮女,右臂的傷口崩裂,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她仿佛感覺不到,隻是朝著議事殿狂奔,手中的大刀越來越沉。小宮女攔不住,跟了兩步又不敢繼續前進。

大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地上暗紅的血池反射著明亮燭光。衛承璟立於龍椅一側,赤甲未卸,肩甲上的獸紋沾著血跡,看起來更加猙獰凶狠。

他單手按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目光沉沉,掃過殿內堆積的屍體,喉結滾動,壓下翻湧的戾氣,聲音卻平穩:“清點傷亡,歸降者……關押。”

他本想殺。

殿中親衛無聲抱拳,踏著血印疾退而去。

階下幾步,衛穆清一襲素白長衫垂立,袖口濺了斑駁血跡。他微垂著頭,白發自肩頭滑落,遮住半邊蒼白的臉,唇角緊抿著,指尖摩挲腰間荷包,那裡裝著她送的藥,隻剩下一個瓷罐,此刻卻像冰塊,凍的他一呼一吸都是疼。

“哥。”他低喚一聲,嗓音沙啞,“若她真是……”

衛承璟驟然抬手,截斷他的話,甲胄發出輕響,他側首盯住弟弟,眼底血絲如蛛網密布,在撞上對方充滿擔憂的眼神時,瞳孔微不可察的顫了顫。

他移開視線,閉了閉眼,半晌,才再開口,聲音如冰:“韞玉,你去巡查宮門。”

殿中一少年抱拳而立,眼神亮的驚人,“大哥放心!”他咧嘴一笑,旋身疾馳而去。

殿內重歸死寂,統領的表情太過可怕,下首的屬下無一人敢多言語,隻有清理屍體的歸降宮人的腳步聲。

大概是都殺光了,大殿周圍沒有設防。綏安躲在轉角,看見宮人抬著一具具血色白布遮掩的屍體往外走,那垂下手臂上的玄色雲紋護腕是她父皇的暗衛專有。她有些站不穩,忍著淚,提刀進了殿內。

殿內安靜的詭異,她的出現引起眾人的注意,低頭專心運屍體的宮人猛然抬頭,看見她的臉時嚇得倒地,捂著嘴不敢說話。擔架上白布下滾落一具錦衣華服的年輕女性屍體,是她的侍女,穿著她的衣服。

所有人都麵對著她。

破舊的棕色騎裝,開裂的皮靴,右肩染紅,裙擺滴落血水,腰間彆著吊墜,頭上僅一根木簪。半張臉濺著血,含著淚的眼睛滿是紅血絲。

鼻尖縈繞著血腥氣讓綏安窒息,眼前展現的一幕讓她失去理智。

她的父皇,倒在血泊中,金黃的龍袍被血染紅,身形瘦削,麵色青黑,整張麵龐都是乾涸的血跡。她的母後,身著被血浸染紅到發黑的盛裝,脖子上一道血痕,臥在父皇身旁,銀劍落在一邊。身邊倒地的黑衣暗衛、藍衣內侍、粉衣宮女,渾身的血,全是陪她長大的家人。

“安寧小姐?”

這聲呼喚像鈍刀捅進心臟。她緩緩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那被苛稅壓垮時她減免的商販,那被酷吏鞭笞時她解救的苦漢,她歸還田地的佃戶,她救濟斷炊的農夫。如今他們手握兵器,刀尖指向曾保護他們的她。

堂上,衛承璟的臉色瞬間慘白,目光釘在她身上,手忍不住顫抖,他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按在劍柄上,仿佛這樣能壓製住他的心慌。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能擠出來,咽喉像塞了炭塊,從喉管到肺部都是灼熱的疼。

他身旁的衛穆清攥緊腰間荷包,向下走了兩步,在觸及到她冰冷的目光時頓住。心臟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塊,他想笑,笑荒唐的重逢;又想哭,哭被他們親手推開的太陽。最終,他隻能垂下眼睫,白發遮住猩紅的眼眶,無聲哽咽。

這群她曾拯救、守護的人,刀鋒染血,屠她滿門。

“你就是領頭者,對嗎?”綏安抬頭,看向龍椅旁的男人。他的下頜線繃如刀削。他站在權力的至高處,腳下踩著她父皇鮮血浸透的平台。

給他吃穿,替他翻案。他卻帶人造反,殺她全家。

她的聲音像利刃,直刺進衛承璟胸膛。

他看見她滴血的裙擺,看見她蒼白的嘴唇,更看見她眼底的仇恨。他心臟被狠狠擠壓,呼吸都有些困難。他聲音嘶啞,忍著輕顫:“你受傷了,先治療……”話音未落便哽住,他哪有資格關心她?

說不定那傷就是他麾下將士刀鋒所賜。

綏安向前走,她的前方,是她父母的屍體。

有人喊:“安寧小姐,彆再往前,否則彆怪我們不客氣。”

綏安扔下刀,在地上哐啷一響,那些舉著武器的人紛紛後退一步,沒人再阻止她前進。

她的靴底因為趕路已經開裂,每走一步,他們的血都從裂縫中湧上。

她走到母後屍身旁,踢起銀劍,反手抓住。腳下猛蹬,血泊飛濺而起,轉眼間她就出現在衛承璟麵前,銀劍劈砍刹那,衛承璟瞳孔裡映著綏安滿是怒火的眼睛,他沒有抽劍,迅速拿了桌上鎮紙抵擋。

利劍與玉器相碰,發出尖銳的刺鳴。他虎口發麻,眼見綏安踉蹌著要跌下台階,他瞳孔猛縮,身體比理智更快,撲出去拽她手腕:“當心——!”

劍光驟閃,綏安旋身橫掃,刀鋒割開他手背,削下一塊皮肉,血珠飛濺在龍椅扶手的金鱗上,衛承璟悶哼後退,不得不拔劍出鞘,卻隻橫擋,不反擊。劍刃相抵時他聲音發顫:“安寧!你看看這滿地的血!難道非要添上你的才甘心?!”

“我的?”綏安嗤笑,染血的睫毛下眸光破碎,“從你們屠宮那刻起,我活著就是為了殺你!”她突然變招,劍尖毒蛇般刺向他咽喉。衛承璟格擋的劍勢慢了半拍——這個角度若是反擊,劍會貫穿她心口。最終他側身讓劍鋒擦過他鎖骨,帶出一條血線。

弓弦繃緊的嗡鳴聲讓衛穆清倏然回神,他臉色一冷,白發掠過箭陣,讓眾將士住手。

“誰動,誰死。”他的聲音比箭鏃還要冰冷,有個士兵不聽,剛摸箭囊,就被他袖中暗器釘住袖口,整個人摔到地上,動彈不得。

綏安的劍式因失血而漸漸散亂,她眼前發黑,強撐著揮劍。衛穆清趁機切入戰局,用箭矢架住她劈向衛承璟後心的劍,另一隻手扣向她受傷的右肩,隻輕輕一推。

綏安猛地咳血,痛的她一陣眩暈,刀鋒歪斜劃過衛穆清左臂,白袍下頓時血如泉湧。他抓住綏安露出的瞬息破綻,染血的掌刀劈向她頸側,綏安身體一軟,徹底沒了意識。

衛穆清一個箭步衝上前,不顧胳膊上的傷,雙臂一攬將她接住。白發垂落,遮住他顫抖的手指。衛承璟離得較遠,慢了半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轉頭厲喝:“軍醫!快帶軍醫來!”聲音壓著不易察覺的抖。

衛穆清低頭看懷裡的綏安,她哪怕昏迷,也沒有鬆開拿劍的手。她半邊身子都被血跡染紅,麵色比他還要蒼白,毫無血色。他心疼的輕撫她的發絲,抿緊唇,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往議事殿後門走去。

這宮殿沒有休息的地方,但後門再過一段廣場便是皇帝的寢宮。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衛穆清蒼白的麵龐,門外是磅礴大雨,他隻好停步,沒等他開口,就有一收屍的宮人將白布鋪在地上,讓他好將綏安放上去。

衛承璟半跪在她身旁,盯著綏安散落的發絲,突然伸手摘下了她發間那支槐木簪。雕刻粗糙,手藝拙劣,材料不名貴,也算不上好看。即便如此,這麼些年毫無損壞,可見主人很是愛惜。

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七年前的他身無分文,身上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分彆在即,他總要留下些什麼在她身邊,所以做了這槐木簪給她。

她巧笑嫣然。

她接過簪子。

她說:“我期待與你們的再次相見。等你們到皇城時,我會告訴你們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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