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帶著蘇螢折返,在通往正院的半道上向東一轉,便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門匾之上,“藏書閣”三字映入眼簾,蘇螢看著頗覺眼熟,細看右下首的落款,果然是姨母所題。
門沒有上鎖,姨母輕輕一推就開了。
這座小小側院隻有一間正屋和一處耳房。姨母說,這是由姨父的書房改造而成。蘇螢卻覺得,無論是書房還是藏書閣,很少有人會為此單獨辟出一間小院來。心裡不知不覺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姨父產生了些好奇之心,隻覺得他與常見的讀書人很不一樣,有些劍走偏鋒般的桀驁不馴。
其實,姨母也不像尋常人家那些會讀書寫字的女子一般,嗯,外祖母也不像,是的,她們容家的女子都不像。
姨母自是不知,還未到書閣正屋,蘇螢的神思就已浮想聯翩。
正屋的門同樣沒有上鎖,隻是掩著。姨母推開門時,門軸處傳來吱扭的聲響,反而更顯此間的靜謐無聲。
蘇螢隨著姨母進屋,方一邁入,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
這香氣一半是陳年書籍中自帶的書墨之氣,另一半則是書架隨著年月而散發的陳木之香,這是書閣特有的香氣。她從小便愛跑去外祖的書閣玩耍,如今又聞此香,心中一暖,對此書閣的喜愛又近了一層。
屋內的布置簡潔利落,北側與東側各立一排頂牆的書架,架上的書籍滿滿當當。蘇螢默默估量了一番,隻覺此處藏書之豐,竟與外祖那間不相上下。心中不由微喜,她當如何度過春闈之前的這一年光景,心中已逐漸有了清晰的章法。
她的視線接著又從書架轉到了西側沒有書架的一麵。那裡有扇窗,窗子很大,白日的光從窗直射進來,把整間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十分適合讀書寫字。
果不其然,臨窗處擺了一張書案,上麵文房四寶,一應俱全,蘇螢忍不住點了點頭,道:“此間看著比外祖的書閣亮堂通透,外祖的書閣隻能做藏書用。姨母的這間卻有用處得多,不僅能隨手取閱,還能臨窗而坐。哪怕讀至妙處,一時興起,也能即刻提筆批注、抄錄。妙,實在是太妙了!”
見她滿眼歡喜,姨母也笑道:“這間書閣就是比著你外祖那間打造的,你外祖那間不能有的,我這裡全都填補了去。你看,這兩側的書架,便是我同你姨父一齊繪製的圖樣!”
姨母走到書架旁,撫摸著書架的邊緣,回憶道:“你外祖的書架太高,有些書我夠不著。你姨父聽了我的轉述後,花了幾天工夫,便想出了這個小巧思。”
姨母一邊說,一邊從書架的側麵一拉,隻見一隻與書架相連的木製小梯便轉了出來。
“這是你姨父按著我的身量做的小梯子,站上去,恰能取到最上一層的書。你比我高一些,這架子也用得上。不用的時候,隻需朝側麵一折,便收好了。”
蘇螢心中暖意陣陣,姨母看似在與她講解書閣之中的每一處妙用,實則卻讓她看到了姨父對姨母的用心至深。這書閣的每一處,姨母說的每一句,都讓她這個還不懂情滋味的少女,不知不覺有了一些憧憬。
“書閣建成之時,你姨父便將藏書做了目錄,喏,就是這本。”
姨母走至東側書架,目光一落,便從最右側取出一本冊子,交到了蘇螢手上。
“這些年,衡哥兒也時不時地往這兒送了不少好書。姨母年紀長了,精力不夠。衡哥兒要專心功課,婉儀呢,還是欠了點火候。如今你來了,我這放在心中好些年的大事,便可托付給你了。隻是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蘇螢卻挑起眉頭,反怪道:“姨母您說的是哪兒的話?螢兒高興還來不及,何來的願意不願意?外祖的書閣前些年也是我整理的呢!”
容氏看著蘇螢佯裝生氣,實則寬慰於她的懂事模樣,忍不住地摸了摸蘇螢的頭,心疼道:“螢兒真是大姑娘了。”
整理書閣確實是她多年以來最想做的事,然而讓蘇螢替她著手整理,確實也是為了讓她這一年能有所事做,不至於在偏院虛度時光。
若是她的夫君還在世,若是衡哥兒沒有守孝在三年前便高中,她完完全全可以帶著蘇螢多去會一會京城裡的夫人們,也可有機會教她一些打理中饋之事。也不至於如今這般,必須借由程氏才能抬舉蘇螢。平日裡也隻能讓蘇螢留在偏院,省得惹人多心,叫程氏不快。
姨母不由得歎了口氣,隻怪造化弄人,不能事事遂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日子過得究竟好與不好,不是一開始便定下的,是靠著人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走出來的。就像蘇螢之前所說,她若是留在樂清,那才是真的求助無門。容氏隻道是,人在此間,想起從前與夫君恩愛種種,才使得她有此柔弱傷感之心。
容氏遂重振了精神,最後交待蘇螢,道:“好了,目錄一事就交於你了。你方才不是說,你外祖的書閣全是你打理的嗎?姨母正好看看你的功力,是比我當年強呢,還是弱呢?”
“姨母,您可太小瞧我了。”
蘇螢不滿地嬌嗔道:“我雖不曉得您當年是如何打理外祖的書閣,但這些年,那書閣在我手裡,可是收拾得井井有條。”
“我會先依著姨父當年的舊目錄,清點數目、查缺補漏,並將這些年新增的書目一並添入。然後,再按門類重新編排目錄,書冊也一一照著順序歸位。在歸位的過程中,我會細查每本是否有損壞或缺頁,凡有問題之處,另作登記。這樣,待所有書籍歸整完畢,我便能有的放矢地將有缺損的書籍進行修補。”
蘇螢一口氣將自己如何打理書閣的步驟全盤托出,話音落下不久,似又想到什麼,隻見她神色飛揚,不勝明媚,道:“姨母,我聽外祖說,您當年可還不會修補書籍呢!而我呀,早已是修補書籍的老手了!外祖那幾本殘頁古籍,他都不敢動手,最後還不是叫我補的?所以要論功力,我早就勝您一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