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霞，招待所那邊來電話，那位秦顧問已經在會客室等你了。”
王嬸跑得有些喘，額角滲著細汗，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她現在是作坊的頂梁柱之一，對林鳳霞的事格外上心。
林鳳霞放下手中的賬冊，神色平靜無波。
“知道了，王嬸，作坊你多費心。”她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嶄新的的確良襯衫，款式簡單，卻襯得她身姿利落。
蘇家的橄欖枝，她得親自去掂量掂量。
軍區招待所的會客室陳設簡潔。
林鳳霞推門而入，一道銳利的目光便釘在她身上。
沙發上端坐的女性約莫三十歲，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套裙，時髦而乾練。妝容精致，烏黑的頭發在腦後盤成發髻，露著光潔的額頭。她的眼神極富穿透力，仿佛能瞬間看透人心。
這便是蘇家派來的“商業顧問”，秦雅。
林鳳霞心中了然，這絕非養尊處優的貴婦助理，而是真正的商界精英。
“林鳳霞女士？”秦雅先開了口，聲音清冽，帶著職業化的客套，審視意味卻毫不掩飾。
林鳳霞微微頷首，不卑不亢地在她對麵落座：“秦顧問遠道而來，辛苦。”
秦雅身體微微前傾，直奔主題：“林老板，我為‘鳳翎玉露’而來。蘇家對它的功效早有耳聞，也拿到了樣品評估。”
她從皮包裡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林鳳霞麵前。
林鳳霞垂眸掃過文件，並未伸手去拿。
秦雅推了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更顯鋒利：“上午，我參觀了林老板的作坊。”
她停頓片刻，似乎在斟酌。
“作坊雖簡陋，卻窗明幾淨，井井有條。‘鳳翎玉露’的品質，也確實如傳聞一般，甚至更好。”
林鳳霞抬眼，靜待下文。
秦雅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但是，林老板，恕我直言，‘鳳翎玉露’目前的狀態，問題很多。”
“願聞其詳。”林鳳霞語氣平淡。
“包裝簡陋，無法體現價值；品牌定位模糊，‘鳳翎’二字雖好，卻無故事內核；市場推廣近乎於無，單靠口碑，難以走向全國。”秦雅每說一點，指尖便在桌麵輕叩一下，節奏分明，壓迫感十足。
林鳳霞心中清楚，秦雅所言句句屬實。
“蘇家的意思是？”她問。
秦雅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儘在掌握的弧度：“蘇家看好‘鳳翎玉露’。我們願意投資，建現代化生產線，聘請頂尖設計師，利用蘇家全國的商業網絡，助‘鳳翎玉露’打入高端市場。”
條件聽起來極為誘人，對初創品牌而言，無異於一步登天。
林鳳霞端起茶杯，指尖微涼的觸感讓她心思澄明。她曾見過太多品牌在資本裹挾下失去靈魂。
“蘇家的條件，想必不低？”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迎上秦雅的審視。
秦雅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林老板是聰明人。蘇家需要占股百分之五十一，並主導‘鳳翎’品牌的運營。林老板作為創始人，持股百分之四十九，並享有豐厚的技術分紅，遠超你現在的小打小鬨。”
百分之五十一！
林鳳霞心頭微沉。這意味著她將失去“鳳翎”的控製權。
這是她的心血，是她在這個時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秦顧問，感謝蘇夫人與蘇家的看重。”林鳳霞緩緩開口，語氣誠懇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鳳翎玉露’能得蘇家青睞，是我的榮幸。隻是，‘鳳翎’初創，我還希望能親自參與它的每一步成長，看著它穩紮穩打地發展。”
她這是婉拒了。
秦雅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鳳霞繼續：“當然，秦顧問方才所言，切中要害，令我受益匪淺。您的專業能力，我十分欽佩。若蒙不棄，我希望能以顧問費的形式，聘請您為‘鳳翎’提供階段性的指導。”
秦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幾分欣賞。資本麵前，能保持這份清醒與堅韌的創業者，不多。
會客室裡，氣氛那叫一個僵，跟點了穴似的。
“媽！媽！抱抱！”
一道又軟又糯的小奶音，跟小貓爪子似的撓破了這屋裡的沉悶。
安國也不曉得啥時候被王嬸給帶來了，小身子扒拉著門框，探出個圓乎乎的小腦袋。
一瞧見林鳳霞，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噌”地就亮了，跟倆小星星似的，兩條小胳膊一張，邁著小短腿就要撲騰過來。
林鳳霞心尖一軟，急忙起身，一把將小家夥撈進懷裡，結結實實地摟住。
安國在她懷裡滿足地蹭了蹭，小臉蛋肉乎乎的，然後才好奇地扭過小腦袋，骨碌碌的眼睛盯著秦雅。
他小嘴兒一撅，小眉頭也擰了起來，聲音提得老高，脆生生地喊：“媽做的東西就是頂頂好！我才不喜歡這個阿姨老是那麼看媽媽！”
秦雅一愣，隨即被安國天真的維護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室內緊繃的氛圍霎時緩和不少。
林鳳霞心中微動，麵上卻隻是溫柔地拍了拍兒子的背。
秦雅收斂笑意，重新看向林鳳霞，眼神複雜了幾分：“林老板的決定，我已知曉。不過，我奉蘇夫人之命前來，總要有所交代。我會在大院多留幾日，深入了解一下本地市場，也希望能與林老板多交流。”
秦雅指尖在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稍作停頓，這才慢悠悠地啟唇：
“林老板，我這人說話直，您彆往心裡去。”
“您這小作坊，東西是拔尖兒，可到底根基淺，這路子要想走長遠，難啊。”
“不是我危言聳聽，這年頭，好東西紮眼，想分杯羹、下絆子的人，可不會跟您客氣。”
“尤其這原料，您現在是不愁，可萬一哪天源頭叫人給掐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到時候哭都沒處哭去！”
林鳳霞握著茶杯的指節幾不可察地泛了白。
“秦顧問這番金玉良言，鳳霞記下了。”
“您說的這些，我都會仔細掂量掂量。”
秦雅鏡片後的視線在她臉上又溜了一圈，這才輕輕頷首，利索地站起身，順手攏了攏身上質料考究的職業套裝。
“那我就不多叨擾了，林老板，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