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之際,月光猶如細絲般穿透竹簾的縫隙,斑駁的劍影在青石地麵上輕輕搖曳,宛如一幅幽靜的畫卷。薛遠舟的五指深深地摳進了竹榻之中,脊背處浮動的劍氣脈絡仿佛要將皮膚撐得透明一般,皮下冰晶流竄的軌跡與藥爐中蒸騰的霧氣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幅詭異而神秘的畫麵。
“第七次潮汐了。”沈夢秋指尖金絲顫動,如同琴弦輕撥,絲線末端懸著的銀鈴突然發出一聲破音,“滄浪九疊勁的岔氣已侵入督脈三寸。”
薛遠舟喉間滾動,悶哼被濃鬱的藥香截斷。檀中穴驟然刺痛,他猛然攥碎手中的竹杯,碎屑在掌心血珠間排列成“庚子年霜降”的卦象。冷汗自下頜滑落,在地麵上暈開一幅海島輪廓,與三日前在青銅鐘內所見血圖驚人地重疊。
沈夢秋的耳環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其碎片映照出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顯得格外駭人。若再不告知發作時間,下次破碎的將不僅僅是竹杯了。她聲音冰冷,手指金絲抖,藥爐白霧翻滾。
“子時三刻湧泉穴結霜,辰時……”薛遠舟突然嗆出一口寒霜,七枚霜星在青石上凝成北鬥之形,“咳咳……沈姑娘何苦……”
“何苦?”沈夢秋倏地扯開他浸透衣襟,金絲懸脈術震得藥爐白霧翻滾,“你當那三百道買命符咒是兒戲嗎?”霧氣中,《青冥劍典》的殘招掠過她蒼白的臉龐,招式起手式竟與針灸銅人缺失的“龍頷穴”軌跡暗合。
窗外,原本飄落的竹葉突然懸停在了半空之中。薛遠舟的瞳孔驟然收縮,劍氣不受控製地掃過窗欞,而那些碎葉齏粉竟在月光中凝聚成了三寸長的劍形,令人驚歎不已。沈夢秋水袖翻卷,絞碎劍影,腕間銀鈴串突然迸裂:“鎮武司的探子倒是勤快。”
“不是探子。”薛遠舟盯著滿地霜星,“北鬥第四星暗了,當是……”話音未落,藥爐突然爆出青紫火焰,殘渣中浮出“七月雪”與“血醅酒”相克的符文。
沈夢秋指尖金絲瞬間繃直:“你服過血醅酒?”
“三年前師父出海前喂的藥湯……”薛遠舟脊背劍氣脈絡突然暴起,冰魄渡厄針自針囊躍入沈夢秋掌心,“是了,那湯藥帶著龍腦香……”
兩枚銀針破空刺入“龍頷”“鳳池”,針尾冰珠顯影出二十年前的殘像:風雪夜,滄浪劍宗掌門抱著渾身冰霜的女童闖入藥王穀。薛遠舟盯著影像中女童鎖骨處的朱砂痣,突然按住劇痛的太陽穴:“這是……沈姑娘?”
“噤聲!”沈夢秋突然旋身甩出三根金針,窗外第三次掠過灰隼陰影。那猛禽羽翼灑落的金粉在月下凝成陌生徽記,竟與針灸銅人足底暗紋神似。
薛遠舟強提九疊勁第七重,掌風掃過金絲懸脈的震顫頻率:“唐門的清心鈴改製手法?”
“眼力倒毒。”沈夢秋突然扯斷金絲,絲線纏繞處浮現的經脈圖與銅人穴位重合,“你可知錯練滄浪心法的代價?”她指尖點向銅人缺失的“天池穴”,那裡赫然刻著半枚玉佩裂紋。
薛遠舟摸向懷中玉佩,裂紋竟與銅人刻痕嚴絲合縫。藥爐殘渣忽然騰起九瓣曼陀羅虛影,沈夢秋臉色驟變:“誰讓你碰過沈家禁藥?”
“禁藥?”薛遠舟怔怔望著隨霧氣扭曲的花影,“三年前那碗湯藥……”
話音未落,竹榻突然崩裂。薛遠舟背脊觸地瞬間,劍氣脈絡在地麵拓出完整的《青冥劍典》。沈夢秋撲過去按住他命門穴,卻發現霜星北鬥已轉為南鬥六星:“糟了,劍氣在逆轉時辰!”
薛遠舟七竅開始滲霜,吐息在地麵凝出全新卦象:“……師父臨終前說的‘子午逆轉’竟是……”他突然抓住沈夢秋腕間玉玲瓏,“沈姑娘當年換命時,可曾見過……”
“閉嘴!”沈夢秋突然以唇封住他後續話語,冰魄渡厄針自她發間齊射而出。薛遠舟隻覺檀中穴刺痛化作暖流,恍惚間看見二十年前影像中的劍宗掌門,正將染血的玉佩按入女童心口。
竹簾外傳來第四聲灰隼啼鳴,帶著金粉的羽翼掠過月輪。沈夢秋突然咬破舌尖,血珠彈向銅人足底裂紋,醫廬地麵應聲浮現東海堪輿圖。薛遠舟吐出的霜星正墜在“七月雪”禁地方位,與玉佩裂紋延伸出的軌跡相接。
“聽著。”沈夢秋將九瓣曼陀羅虛影按入他掌心,“從此刻起,你每運一次九疊勁,都是在飲鴆止渴。”她耳墜突然脫落,玉玲瓏碎片拚成半張藥方,“但若配合沈家禁術……”
薛遠舟突然劍氣暴走,震得滿地霜星浮空排列成陣。陣眼處浮現的,赫然是兩人初見時她頸間滲血的針痕。寅時的露水凝在竹簾末端,將透窗而入的月光折射成細碎劍芒。
薛遠舟仰麵躺在冰玉榻上,周身要穴插著的十三枚銀針正隨他紊亂的內息微微震顫,針尾冰珠映出沈夢秋水波不興的眉眼。“第七重勁氣走手少陽經。”沈夢秋指尖金絲忽地繃成直線,懸在空中的藥葫蘆應聲炸裂,“你若再強催九疊勁,我就用九曲斷腸散廢了這身功夫。”
薛遠舟喉間滾動的悶哼被翻湧的霜氣凍在喉頭。脊背處遊走的劍氣脈絡突然暴起,皮下冰晶竟凝成滄浪劍宗獨門劍招“歸墟引”,劍勢所指正是沈夢秋咽喉三寸處。竹簾無風自動,七片竹葉穿簾而入,卻在觸及劍氣時碎成齏粉。
沈夢秋翻腕亮出三寸銀刀,刀光過處,冰晶劍招竟被她生生削入針灸銅人的“天池穴”。“好個欺師滅祖的劍意!”銅人足底裂紋忽地滲出青黑液體,與薛遠舟玉佩紋路嚴絲合扣。他強撐起身,指間捏著的霜星突然墜地成卦:“坎上離下,未濟之象……沈姑娘何必與將死之人……”
“閉嘴!”沈夢秋突然扯開左襟,心口處猙獰劍疤正泛著詭異藍光,“三年前你這一劍貫穿的何止血肉?”疤痕隨她呼吸起伏,竟與銅人背部的《青冥劍典》殘招完全契合。
薛遠舟瞳孔驟縮,零碎記憶如冰錐刺入靈台:暴雨夜,少女持銀鏈鎖住他腕脈,自己卻被失控的劍氣透胸而過。記憶中的沈夢秋耳垂空蕩,尚未佩戴那對要命的玉玲瓏。
藥爐忽地騰起九瓣曼陀羅虛影,花香入肺竟引發薛遠舟檀中穴刺痛。沈夢秋旋身甩出金絲纏住他命門穴,絲線震顫頻率暗合滄浪九疊勁第八重運功法門:“當年陸九淵喂你的血醅酒,摻了曼陀羅花粉吧?”
“你怎知……”薛遠舟話音未落,窗外第五次掠過灰隼陰影。那猛禽羽翼抖落的金粉在月光下凝成“七月雪”三字篆文,正對應他方才吐息凝霜的北鬥方位。
沈夢秋突然並指如劍,點向他頸側“天容穴”。冰魄渡厄針自銅人眼中射而出,針尾拖曳的寒氣在空中繪出二十年前舊影:藥王穀禁地,滄浪掌門將昏迷的薛遠舟浸入血池,池底沉著三朵九瓣曼陀羅。
“原來如此……”薛遠舟渾身劍氣突然倒流,霜星卦象在地麵重組為東海堪輿圖,“所謂換命之術,竟是雙生劍魄……”
話音未落,醫廬梁柱突然傳來機括咬合聲。十三枚鎮武司的透骨釘破頂而下,釘頭淬著的赤練毒正對薛遠舟周身大穴。沈夢秋水袖翻卷絞碎七枚毒釘,剩餘六枚卻被薛遠舟劍氣引著,生生釘入銅人缺失的“鳳池穴”。
銅人腹腔突然洞開,滾出的竹簡密碼竟需以玉佩裂紋為匙。薛遠舟捏著竹簡的手忽然顫抖——簡上朱砂小楷記載的,分明是藥王穀以聖女為皿的“血醅酒”煉製法門。絹末朱砂批注的“雙生宿命,同死同生”,筆跡竟與沈家醫典中的禁藥記載如出一轍。
“難怪……”薛遠舟突然捏碎玉佩,裂紋在掌心拓出半闕藥方,“當年師父說‘飲鴆止渴方得生機’,原是這個意思。”
沈夢秋卻望向窗外漸白的天色:“寅時三刻將至,你若再不許我施針……”
話音未落,薛遠舟周身霜星突然浮空,凝成北鬥吞月之象。劍氣如暴雪中的驛道寸寸封凍經脈,他踉蹌栽向藥爐,打翻的“七月雪”藥湯竟在地麵蝕出東海孤島圖。
沈夢秋金絲纏腕將他拽回榻上,十三枚銀針齊發刺入冷門奇穴。針尾冰珠顯影時,浮現的竟是兩人幼年初見場景:八歲的薛遠舟將受傷的雪貂塞給五歲的沈夢秋,貂尾纏繞的銀鏈正是如今的金絲懸脈線。
“原來那時……”薛遠舟話音被劇痛截斷,脊背劍氣脈絡已蔓延至頸側。沈夢秋突然咬破指尖,血珠彈入藥爐引發青紫焰浪,火光中浮現的《滄浪心法》補遺篇竟與銅人穴位圖完全契合。
窗外傳來竹梢斷裂的聲響,第六隻灰隼迅猛俯衝而下。此次,其爪間緊握著一枚浸滿血漬的玉玲瓏耳墜,與沈夢秋左耳所佩戴的耳墜恰為一對。
“七月雪……”沈夢秋捏碎耳墜,內藏的羊皮殘卷露出“子時三刻”字樣,“該去禁地取解藥了。”
薛遠舟卻按住她顫抖的腕子:“這殘卷筆跡……是陸九淵?”
“是他親手寫的換命契書。”沈夢秋猛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泛著血光的朱砂符咒,她急切地說道:“若不想三日後我們共同麵臨生死,就隨我一同前往取那二十年前所埋藏的血醅酒。”
晨霧漫入醫廬時,最後一枚霜星墜地碎裂。薛遠舟望著霧氣中浮動的《青冥劍典》殘招,忽然看清那劍勢儘頭指向的,正是沈夢秋心口舊傷處。
子時的海霧裹著血腥氣漫入禁地石窟,薛遠舟劍尖挑著的火折子忽明忽暗。沈夢秋腕間金絲纏著三枚透骨釘,釘頭淬著的“七月雪”劇毒正與石壁苔蘚發生詭異反應,在青石上蝕出二十年前的機關圖。
“坎位三步,震宮七尺。”沈夢秋突然甩出銀刀釘住竄過的灰隼,禽血濺在機關圖某處,竟顯出血醅酒窖的密道方位。薛遠舟劍氣掃開垂落的藤蔓,露出篆刻“藥人塚”三字的青銅門,門環處凹陷的玉佩形狀與他懷中殘玉完全契合。
當玉佩嵌入的瞬間,薛遠舟突然按住劇烈跳動的太陽穴,零星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在他五歲生辰那日,陸九淵將一枚浸滿鮮血的玉佩係在他的頸間,與此同時,身後石室中傳來女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哭聲竟與沈夢秋咳血時的喘息聲驚人地重合。
“當心!”沈夢秋突然旋身將他撲倒,三支追魂弩箭擦著發梢釘入青銅門。弩箭尾羽係著的銀鈴鐺,正是藥王穀用來操控劍魄宿主的“攝魂鈴”。
薛遠舟劍氣暴漲,九疊勁第九重將石門轟出蛛網裂紋。門內湧出的卻不是酒香,而是濃重的曼陀羅花香。沈夢秋突然渾身顫抖,鎖骨下的朱砂符咒滲出黑血:“快封檀中穴!”
但為時已晚。花海深處傳來機括轉動聲,三百尊藥人傀儡眼中亮起幽藍磷火。薛遠舟揮劍斬斷最先撲來的傀儡,卻發現它們傷口處湧出的竟是摻著冰碴的“血醅酒”。
“這些是……”沈夢秋金絲纏住傀儡天靈蓋,扯出的符紙上赫然是滄浪劍宗劍紋,“二十年前試藥的劍奴!”
傀儡陣突然變換出北鬥劍陣,劍氣軌跡竟與薛遠舟紊亂的經脈走向完全一致。沈夢秋甩出十三枚冰魄針封住他大穴,自己卻被劍陣所傷,肩頭綻開的血花染紅了玉玲瓏耳墜。
“開陣需破天樞。”薛遠舟突然抓住她染血的手,劍氣脈絡在地麵拓出陣眼方位,“沈姑娘可信我?”
沈夢秋咬破舌尖將血抹在他劍鋒:“三年前就該信了。”血珠融入劍身的刹那,九疊勁劍氣突然轉為赤金,三百傀儡在劍光中碎成齏粉。紛揚的曼陀羅花粉裡,薛遠舟望見二十年前的幻影——陸九淵將雙生劍魄分彆種入兩個孩童心口。
酒窖最深處,九口青銅鼎蒸騰著血色霧氣。沈夢秋撫過鼎身“子午雙生”銘文,突然將玉玲瓏拍進凹槽:“飲鴆止渴的法子,怕是要應驗了。”
鼎蓋開啟瞬間,薛遠舟的玉佩突然浮空碎裂。裂紋中射出的金光竟與玉玲瓏殘片拚成完整藥方——以一人劍魄為引,煉七日斷腸散方可破雙生咒。
“原來師父說的生機……”薛遠舟劍尖顫抖著指向藥鼎,“竟是要你我……”
“相殺。”沈夢秋突然奪過淬毒銀刀刺向心口,刀鋒卻在觸及皮膚時被劍氣震偏,“你舍不得?”她染血的指尖拂過他眉心霜紋,“三年前透心一劍都舍得,如今……”
話未說完,地麵突然塌陷。鎮武司指揮使的玄鐵鏈破土而出,鏈頭鋼爪直取薛遠舟後心。沈夢秋旋身用金絲絞住鐵鏈,耳墜卻在此刻迸裂,藏在其中的曼陀羅花粉迷了追兵視線。
“走!”薛遠舟攬住她腰身躍上橫梁,身後酒窖在轟鳴中坍塌。紛落的碎石間,他看見指揮使腰間玉佩竟刻著藥王穀密紋——正是當年血池影像中出現的那枚。
海崖邊的廝殺持續到破曉。沈夢秋金絲儘斷,薛遠舟的劍氣脈絡已蔓延至脖頸。當第九個灰隼死士倒下時,沈夢秋突然將冰魄針拍入自己百會穴。
“你乾嘛呀”薛遠舟扶她;看她不對勁,經脈像凍住了。
“雙生咒……總得留個收屍的……”沈夢秋扯下半枚染血玉玲瓏塞進他掌心,“去酒肆……找戴九連環的……”
東天泛白時,最後一縷劍氣消散在海霧裡。薛遠舟抱著漸冷的軀體跪坐崖邊,直到懷中之人心跳徹底沉寂。他未看見沈夢秋垂落的手心,半枚玉玲瓏碎片正映著初陽微光。
三個月後,金陵酒肆。薛遠舟摩挲著掌心的玉玲瓏殘片,簷角銅鈴突然無風自動。當九連環相擊的脆響傳來時,他看見櫃台後轉出的說書先生,腕間銀釧赫然纏著藥王穀金絲。
“客官要溫什麼酒?”那人抬眼一笑,眸中水色與崖邊朝陽重疊,“血醅酒要雙人飲才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