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書房,許懷夕端著黑褐色的藥汁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藥碗上飄著熱氣,那股熟悉的苦味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香。
這是她第十一次給沈挽恙送藥。
許懷夕“問”過阿福,明日便是二公子的生辰。
她想著該給二公子準備什麼樣的禮物。
沈挽恙正倚在窗邊的軟榻上對弈。
蒼白修長的手指懸在半空,一枚白玉棋子在他指尖泛著溫潤的光。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指了指案幾:“放那兒吧。”
許懷夕放下藥碗,順手將窗台上青瓷瓶裡的水換了。
木瓜樹枝椏已經探到窗前,嫩綠的葉子間藏著幾個小小的花苞。
她忍不住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其中一個,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
“要開花了?”
沈挽恙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水的玉。
許懷夕連忙點頭,用手比劃著【三天內就會開】。
這半個月來,沈挽恙已經能看懂她大部分手語。
其實也是許懷夕瞎比劃的,但是二公子總是能理解。
他放下棋子,目光落在藥碗上,又移到她臉上:“今日的藥和昨日一樣?”
許懷夕抿了抿唇,用力點頭。
沈挽恙輕笑一聲,端起藥碗將藥汁緩緩倒進了榻邊一盆半枯的羅漢鬆裡。
那株可憐的植物這半個月來非但沒死,反而長得越發茂盛,倒是成了這書房裡最奇特的景致。
許懷夕假裝沒看見,隻是端著托盤的手指微微發顫。
她知道這藥有問題,也知道沈挽恙知道她知道。
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人命如草芥。
不僅僅是她這種丫鬟,就是家族公子也會被人陷害,在不知不覺中就死去。
院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一個洪亮的聲音由遠及近:“二弟!大哥回來看你了!“
許懷夕轉頭望去,隻見一個身著靛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地闖進院子。
他身後跟著四個抬箱籠的小廝。
那人濃眉星目,輪廓與沈老爺像了八分,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跋扈。
沈挽恙放下藥碗,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意:“大哥。”
沈萬墨三兩步跨進書房,目光先在許懷夕身上轉了一圈,咧嘴笑道:
“這就是父親給你買的那個小啞巴?長得倒比傳言中水靈。”
說著就要伸手摸她的臉。
許懷夕後退半步,後背抵上了書架。
沈挽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側,輕輕咳嗽了兩聲:“大哥回來,怎麼不先去看母親?”
“急什麼,大哥我等會就去見母親。”
沈萬墨收回手,大剌剌地在棋案前坐下,“聽說你棋藝大進?來,陪大哥下一局。”
許懷夕悄悄退出去和阿福給他們準備茶點,回來時兄弟二人已經擺開陣勢。
她安靜地跪坐在一旁,看著黑白棋子漸次鋪滿棋盤。
沈萬墨執黑,攻勢淩厲,落子如飛。
沈挽恙執白,每一步都深思熟慮。
許懷夕注意到沈挽恙的指尖開始泛白,呼吸也比平時急促——這是他要咳血的前兆。
“聽說齊老前日過來?”
沈萬墨突然落下一子,“齊老誇你是二十年一遇的天才呢。”
沈挽恙專注地盯著棋盤:“齊老過譽了。”
“謙虛什麼!”
沈萬墨大笑,“連父親都說你比我有出息。”
他話鋒一轉,“不過下棋終究是小道。知道嗎?父親已經打點好了,下月我就去知府大人那邊任職。”
沈挽恙的手指在空中一頓,白子輕輕落在棋盤邊緣:“恭喜大哥。”
“你呢?總不能一輩子當個病秧子吧?”
沈萬墨意有所指地看了許懷夕一眼,“雖說你這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大哥,”沈挽恙輕聲打斷,“該你落子了。”
沈萬墨哼了一聲,重重落下一子,恰好截斷白棋。
許懷夕看見沈挽恙的睫毛顫了顫,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棋盤上風雲突變,黑棋氣勢如虹,白棋節節敗退。
沈萬墨得意地靠在椅背上:“認輸吧,這局你翻不了盤了。”
許懷夕急得攥緊了衣角,卻見沈挽恙突然在邊角落下一子。
這一手看似無關緊要,卻讓沈萬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這不可能!”沈萬墨猛地直起身子。
沈挽恙以袖掩唇輕咳兩聲:“大哥太專注攻殺,忘了邊角還有一口氣。”
接下來的幾步,白棋奇跡般起死回生,反而將黑棋逼入絕境。
沈萬墨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將手中棋子狠狠砸在棋盤上:“不下了!”
棋子四濺,一顆黑子擦過許懷夕的手背,留下一道紅痕。
沈挽恙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不過贏了一局,得意什麼!”
沈萬墨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弟弟,“彆忘了,沈家將來是誰的。”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已經空了的藥碗,“你的補藥可一頓都不能少啊。”